楠木軒

像我這樣勤奮的人,定會燦爛過一生

由 烏雅建義 發佈於 休閒

仇英算不上天才,至少在中年以前沒有展現出驚人的繪畫天賦。

從《湘君湘夫人圖》的題跋可知,文徵明曾送王寵一幅畫,邀請仇英設色,有意提攜,可惜他畫了兩次都不盡如人意,文徵明只得自己完成。當時的仇英,大致是 20 歲。

“吳門四家”中,仇英出身最為平淡,他幼年失學,做過漆工,當時的主要工作是為古代建築畫一些裝飾和防水功能的彩畫。

少年時期的感知力或某些訓練,極有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也許,正是因為那段漆工經歷,才使得他成熟期的青綠山水作品有着絢麗、厚重且和諧的色彩,與唐宋古樸的青綠畫作、與江南文人畫家的淡雅都產生了巨大差異。

十幾歲時,仇英離開老家太倉來到蘇州,開始了一生的丹青生涯。

那時的蘇州,物產豐饒,商業繁榮,青樓林立,文人與富商們紛紛在這裏建宅修園,賞鑑丹青,與女色。城北桃花塢最為惹眼,這裏既是手工作坊聚集地,也是唐寅、文徵明和祝允明等人的居住地。依據一枚“桃花塢里人家”的印章推測,仇英可能也是住在桃花塢附近。

明代學者彭年曾記載:“十洲少既見賞于衡翁”。衡翁,即是文徵明,他長仇英 27 歲,算得上其伯樂。

年輕時的仇英畫技平平,但十分努力,文徵明喜歡他執着安靜的性格,偶爾讓其觀賞並臨摹世家收藏的古代書畫以增長畫技,待畫技提高後,又時常為他的畫作作題跋,可謂是用心良苦。

如《梧竹書堂圖》,圖中畫一精舍,寬敞的書桌置於竹林旁,上有文具書籍,一士人半作半卧於躺椅上,神態安然。文徴明在上方題曰:

每每見到仇英佳作,文徵明便不覺情思飛揚,漫賦短句,他對其晚期作品更是大加讚賞,評價説:“精細工雅,深得松年、千里二公神髓,誠當代絕技也。”

在蘇州城的幾十年間,仇英出入停雲館,接受文徵明的指點,也遇到了恩師周臣。

二人確定師徒關係時,周臣大約 50 歲。當時,他的大徒弟唐寅早已名冠蘇州城,經歷科場舞弊案後黯然回到桃花塢築起了桃花庵,寫着“酒醒只來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的浪詩,而仇英,只是一個勤奮畫畫又毫不起眼的青年人。

他們都在周臣這裏學到了正統的院體畫風,只不過,因為性格差異,唐寅的畫作秀逸灑脱,仇英則更為內斂沉穩,這一點,從那幅著名的《桃源仙境圖》中可觀端倪。

這是典型的仇英式青綠山水,畫法工整,色彩明亮又深沉。他用宋代初年大山大水式的全景構圖,以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為藍本,描繪了人們理想中的隱居勝地:

三位高士,落座溪邊,一人撫琴,兩人沉醉其中。他們身着白衣,與整幅畫的色彩形成強烈對比,但並不突兀,反而是因為這種對比,才襯托了高士的悠然與雅靜。

為此,我們不得不感嘆仇式青綠之獨特。

實際上,除去此類作繪畫,他還有另一個能力——摹古,且畫作幾可亂真。那些宋元古畫,經過他筆端的勾勒染色,普通人幾乎是分辨不出年代的。

而這些作品,大多完成在他與項元汴的交往過程中。

提起嘉興項氏家族,兩個人最為知名,一是明代中期名臣項忠,另一個就是中國歷史上私人收藏最富的項元汴。其父項銓從商,沒有在歷史上留下太多資料,他經營有道,布衣素食,勤儉持家,為家族積累了巨大財富。其三子一個踏入仕途,一個醉心詩畫,對這些“臭錢”沒半點興趣,所以絕大多數財產都落到了三兒子——項元汴手上。

可能是 1540 年,二人初次相識,項元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比仇英小 20 多歲,對其十分尊重。他將仇英請到家中作畫,一畫就是十餘年。

仇英畫畫極其認真,通常需要絕對地安靜,每天除了定時送飯的人,其餘人均不能打擾。在項元汴的天籟閣裏,他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古代畫作,他日以繼夜的臨摹,日以繼夜的創作。

其中,《清明上河圖》就是他在項宅裏參照張擇端的版本,描繪的明代中期蘇州景象以及江南民眾的生活圖景,畫中共有 2000 多人——市民、商人、農夫、藝人等各色人羣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這幅畫近 10 米長,仇英大概用了 3 年的時間才畫完。

而像《清明上河圖》這樣的長卷,他完成了差不多 10 件,包括《子虛上林圖》《漢宮春曉圖》《潯陽送別圖》和《獨樂園圖》等,再加上其他畫作,以時間計算,在 1552 年離世且只活了 50 多歲的仇英,可能是一刻不停的在畫畫吧。

能夠猜測到的是,他一定是樂在其中的,也是自足的。

《獨樂園圖》中的那位文人或許就是仇英本人,他借司馬光的《獨樂園記》,將自己置於理想中的七處景別中,弄水、讀書、釣魚、種竹、採藥、澆花和見山,悠然自得。

有趣的是,對這樣一位沒有良好教育背景,沒有顯赫出身,亦沒有風流韻事的畫家,史學家終是提不起興趣。

仇英只是勤勤懇懇地畫畫,甚至沒有進入蘇州核心文人圈,他本人也沒有留下一篇完整的文章,幾乎所有關於仇英的信息,大都來自畫中友人題跋、記載他人時的偶然提及或後人三言兩語的評述,甚至連生卒年月,也是推測而來,未有最終定論。所以本文涉及到時間的描述時,也都取用了“大致”“可能”等含糊之詞。

如今,我們要了解仇英,只能通過他作品的細節去品味:

在提筆畫畫的充實時光裏,他畫完一幅畫,蓋上一方印,也許是因為書法不夠好,也許是因為不夠自信,也許還有其他也許,他都會落一個極小的“仇英實父制”,放在角落裏,將自己“藏”好,就像十幾歲離開故鄉的少年,一生的光陰都留在了丹青裏,燦爛無比,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