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紅樓，終生難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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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賈母是一個慈愛的人。她真誠地對待前來求助的劉姥姥，一再吩咐不許為難清虛觀的小道士，家中的小戲班子演出，她幾乎每次都有賞賜，很有一顆普施甘露的佛心。但對服侍她最為盡心盡力細緻周到的鴛鴦，她臨死時卻沒有一個應有的交待，以致鴛鴦最後懸樑自盡，沒得善終，令人嘆息。
鴛鴦對賈母忠心耿耿，賈母是她一切活動的中心，正因如此，賈母死後，她陷入了走投無路的可悲可怕境地，死也幾乎成了她唯一的歸宿。鴛鴦不負賈母，賈母有負鴛鴦，她對鴛鴦欠一個交待，鴛鴦之死，賈母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金鴛鴦更有顆金子般的心
鴛鴦姓金，曹公賦予了她一個高貴的姓氏，更寫出了她金子般閃光的品行。她敢於反抗賈赦的淫威，不惜以死抗爭，對弱者又充滿同情，儘自己最大能力給予幫助，連才幹出眾的王熙鳳也認為她“極有心胸見識”。
三十九回中李紈對她有一段經典的評論：
“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裏，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他現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他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別人不記得，他都記得，要不是他經管着，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説好話兒，還倒不依勢欺人的。”
由此可見，鴛鴦是一個“忠心侍主，細心做事，公心待人”的人。
惟其對賈母忠心不二，她才敢駁回賈母的話，也才有“偏老太太只聽他一個人的話”，深得賈母信任。她做事細心，賈母説：“我的事情他還想着一點子，該要去的，他就要來了；該添什麼，他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我有了這麼個人，便是媳婦和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做事細緻周到，使得“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她深為賈母所依賴，成了賈府中首席大丫鬟。
賈府的寒門親族喜鸞、四姐兒來給賈母拜壽，受到賈母喜愛，被留下在府中住下玩兩日。賈母因怕園中婆子們小看她們，叫人去傳話，鴛鴦主動説：“我説去罷，他們那裏聽他的話？”很小的一個細節，可以看出鴛鴦不但不依勢欺人，還處處護持着弱小，讓人敬重。
在她無意中撞破司棋的私情後，沒有去邀功請賞，還怕司棋折磨出病來，反倒自己賭咒發誓安慰司棋：“我若告訴一個人，立刻現死現報！”足見其宅心仁厚。王善保媳婦得了一個給王夫人送秀春囊的差事，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告晴雯的黑狀，調唆王夫人抄檢大觀園，把賈府弄得個雞犬不寧，最後倒抄出來了外孫女司棋的姦情。
鴛鴦説：“如今咱們家裏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奴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要怎麼樣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裏咬舌根，就是挑三窩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氣，一點兒也不肯説。不然我告訴出來，大家別過太平日子。”可見鴛鴦心地之良善，品行之可貴。
鴛鴦是賈府的家生女，一家都在賈府當差，哥哥是老太太的買辦，嫂子是“老太太那邊漿洗上的頭兒”，自己又得老祖宗的賞識，她應該很有些人脈根基的。但鴛鴦確實很孤單，除了賈母這個靠山，她幾乎沒有了其它依靠。
鴛鴦是賈母最可靠最得用的人，深受賈母信任。這固然會使她在賈府中很有地位，很有面子。但她要處處維護賈母的利益，時時代表賈母説話，必然遭人忌恨，得罪很多人。邢夫人在勸説鴛鴦時，就説：“如今這一來，你可遂了素日誌大心高的願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可見平日就有不少人在背後嚼鴛鴦的蛆，只是有賈母在，他們暫時不敢發作罷了。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後，她徹底得罪了賈赦和邢夫人，也就失去了在賈府的生存空間。
賈赦明確警告她：“‘自古嫦娥愛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着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來,此後誰還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將來自然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若不然時，叫他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好處。”
鴛鴦也無家可歸。她們家和襲人家不同。襲人是自己一人被賣到賈家的，從法理關係上説，她的家庭是自由的。鴛鴦家本身就是賈家的奴才，有着很強的人身依附關係，受賈家的管理和控制。更何況鴛鴦的父親病逝，母親昏聵，哥哥懦弱，嫂子勢利，心高氣傲的鴛鴦也難以在家中生活。特別是她的嫂子，鴛鴦説她是“專管是個‘九國販駱駝的’，聽了這話，他有個不奉承去的!”她唯利是圖，極力要用鴛鴦去巴結討好賈赦，在鴛鴦死後，得了一百兩銀子，就喜歡的不得了，沒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她這樣的人，鴛鴦真要回家依附哥嫂生活，肯定也會遭盡白眼，難被容納。
賈母救鴛鴦，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鴛鴦在堅決反抗給賈赦做妾時，曾預料過自己的結局：“縱到了至急為難,我剪了頭髮作姑子去,不然,還有一死。”雖然提到了死，但那是最後最無奈選擇。她還想：“等過三年,知道又是怎麼個光景,那時再説。”她對生活還是抱有希望的，是不是她對賈母也存有幻想，想着賈母看着自己的忠心，會給自己安排一條生路？
事實上賈母還活着時，光景就開始對鴛鴦有利。賈府被抄，對賈家是一種打擊，對鴛鴦來説卻是好事，她有了擺脱賈赦魔掌的千載良機。
可以説，賈母臨終前，能稍稍為鴛鴦做一個交待，就能讓賈政關注到鴛鴦，為她安排一條出路。就可以讓她看到希望，也就不會那樣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襲人在王夫人的安排下，能夠嫁給蔣玉菡，鴛鴦應該也有“外聘作正頭夫妻”的機會，那可能也正是鴛鴦所向往的理想生活。但賈母沒有個交待，就沒有哪一個主子注意到鴛鴦的存在，賈政更不會主動考慮她今後的出路，鴛鴦也就成了賈府眾多丫鬟中的一個，“要叫他們掇弄了”。鴛鴦“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賈母是個睿智有城府的人，她分散自己的資財，幫兒孫度過難關，連賈赦賈珍帶走多少銀子，多少銀子送林黛玉的棺材都做出明確安排，細緻嚴謹。她應該想到自己死後鴛鴦處境的艱難，應該知道只有自己提前安排，才能使鴛鴦擺脱困境，有一個比較好的結局。可惜她並沒有把鴛鴦放在心上。她臨死時牽掛着賈寶玉、賈蘭、王熙鳳、史湘雲，連説她偏心的賈赦都沒有拉下，唯獨疏忽了對她最盡心、最需要她庇護的鴛鴦。只不鹹不淡的留下“所有剩下的東西是給”丫鬟們的遺言，算是對伺候她的丫鬟的一點恩惠，沒有一句話是説給鴛鴦的，沒有一句話是關於鴛鴦的。
沒有哪一個人願意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與人世訣別那一定是到了窮途末路，別無選擇。鴛鴦直到臨死還念着賈母的好，為賈母喪事能風光些給王熙鳳磕頭，願意拿出賈母留給她們的東西。她沒有考慮，她所服務的人並沒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輕輕一句交待，很可能就會幫她擺脱困境，使她有一種全新的生活，但她卻沒有這樣做。她想着遠在台站給賈家帶來災禍的不孝兒子，卻忘了細緻入微服侍她消耗了大好青春年輕生命。賈母也沒能跳出那個時代的侷限性和階級的侷限性。
鴛鴦為賈母而死，很是不值，很是不該，又不得不死。鴛鴦之死，讓人扼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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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作者：康天傑，公眾號蓬蒿留香，喜愛詩文，喜讀《紅樓夢》，閒暇間也偶發發個人感悟，或以自娛，或“炫耀”於學生。本文首發於紅樓夢賞析（ID：hlm364），如需轉載，請聯繫小編（夕瑤：13824393166）。
紅樓夢賞析
一入紅樓，終生難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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