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北京人的習俗,過了“立秋”,就算是秋天了。劉禹錫的詩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其意是説人們自古以來每到秋天都會感到悲涼寂寥,而我卻認為秋天更勝過春天,有一股昂揚向上的精神。在老北京胡同里長大的我認為,秋天是燦爛的、秋天是美麗的。因為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也是孩子們盡情撒歡的時候。
童年的時侯我家住在原宣武區牛街的糖房衚衕。在這條南北走向的衚衕的西邊是吳家橋頭條至四條以及老君地,那裏是老北京有名的駱駝鍋房(屠宰場),即駝行的大本營。過去,每到入了秋,城裏人家都要儲存過冬之物,煤炭、石灰、劈柴、糧食和食鹽等,而這些則全靠駝隊從京西的門頭溝、大灰廠等處從阜成門運進來。我小時候,常攥塊白薯,跑到衚衕裏去看駱駝。
“駝行”是做駱駝生意的簡稱。這是老北京牛街特有的行業,上世紀六十年代,原糖房衚衕小學門樓上還有“駝行公會”的匾額。駱駝肉較之牛羊肉價廉,故是人們主要的肉食品。現如今,我還清晰地記得那個推着小車串衚衕的老人的吆喝聲:“五香的駱駝掌爛糊的嘍!”聲音韻味悠長,現在想起來仍然忍不住垂涎三尺。
我家住在糖房衚衕10號(老門牌),那時我母親是居委會主任(當年全是義務的),她特喜歡養花,在東牆根闢出塊花池子,種上美人蕉、西番蓮、繡球和秋葵等植物。夏末秋初時,枝繁葉茂,花團錦簇。有位叫李時林的鄰居,是位畫家,見此情景後,就把畫板搬來對着花朵寫生。我在一旁看着老先生筆下栩栩如生的畫面,敬佩極了。
和我家一牆之隔的七寶家有三棵參天的大棗樹,到了秋後,樹上結滿又紅又脆的棗兒。快到八月節(中秋節)時,他們家的棗和葡萄成熟了。七寶媽會提前通知孩子們禮拜天來吃棗。到了那天早上,前後院的孩子老早就起來盼着了,當大人爬上樹,揮竿打棗時,噼裏啪啦,棗子往下掉得滿地都是。我們見狀立刻衝上前去搶棗,好不熱鬧。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北京小衚衕多是土路。可是非常乾淨,這緣於大家常在掃街後潑水壓塵。那時的夏秋兩季多雨水,於是家家就翻盆倒罐消滅蚊蠅。晚上燻蚊子時要同時點燃藥物,達到“村村點火處處冒煙”的效果才行。為躲煙燻,人們就拎着板凳湊到一起聊天。我最喜歡紮在大人堆裏聽他們講趕大車拉腳、拉駱駝去口外上貨的軼聞趣事,以及俠義神偷燕子李三和江洋大盜被剮刑都不吭一聲的康小八的傳説。
最為有趣的是東院七旬的楊二巴(bǎ)和對過兒宛家小鋪夥計老丁,他們爺倆票戲。我最愛聽二位當街唱“玉堂春”,銀髮長髯的二巴巴微微駝背,一副溏嗓和誇張的做派活脱就是馬富祿;而淺白麻子麪皮的油鹽店老丁,那味道十足的身形動作和甜潤唯美的唱腔儼然有梅先生的神韻。
當年居住在衚衕裏的小男孩,一到秋天最喜歡玩的就是鬥蛐蛐兒了。我們有空時就端着用漏了底的缸子改成的蛐蛐罐,東院走西院串地找夥伴鬥蛐蛐兒。找塊寬綽地先把蛐蛐兒起出來放進對方罐中,然後拿草須探子探蟲兒的後尾、身子和長鬚,讓兩隻蛐蛐開始廝殺,直到決出勝負。秋日的夜晚,握着手電筒沿牆壁逮土鱉,也是孩子們的樂趣。土鱉賣給藥鋪可以換回零錢補貼家用。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人們便格外盼着過中秋節。這季節紅彤彤的石榴咧開了嘴,桂花開滿枝飄散芳香,各種時令果子也下來了。大人會買回自來紅、自來白月餅分給孩子們吃。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家搬到了南池子街裏的一座四合院,院裏住了十餘家人。北京人的古道熱腸讓鄰里關係很和睦。到了秋季,我幫助左右鄰家的老年人裝煙囱、換爐瓦、搪爐子。到了儲存菜上市後,院門口甭管誰家的送菜車來了,鄰居們都會蜂擁而上幫着往裏搬。院子裏兩棵果實壓彎枝頭的柿子樹,每年都會收穫好幾筐又大又甜的大蓋柿。
秋天,也是醃製過冬鹹菜的時候。我妻子是此道中的高手,她會醃雪裏蕻、會製作西紅柿醬,她還跟她母親學來一手做市面上失傳已久的“辣菜”。此菜清新爽口、通氣健脾,食後讓人精神抖擻、口舌滑潤,只有一點,吃它時,餐具必須乾淨,否則它沾上一點油星就會變質。
如今又到金秋,我從皇城腳下四合院拆遷搬離已經15年了。然而四合院裏的那些秋日往事,依然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