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到自己是從山裏來的,所以,就特別愛山。
我的目光第一次怔怔地盯住它的時候,便驚詫於它的險了。
華山屬於斷層山,由抗風化能力特別強的花崗岩組成,故峭壁千仞、險峻異常,風風雨雨的日子裏,身歷百代、幾經滄桑、起伏跌宕的峭壁雖説斑斑駁駁的,但它依然儲存着遠古的一脈韻律。
也許是因為險的緣故,人們上華山的時間,一般都會選擇在天黑之後。此時,但見遊客如織、雅興甚濃,導遊小姐頻頻向遊客講解着,彷彿這裏每一塊精美的石頭,都是一個美麗的傳説。
我穿梭於其間,斷斷續續聽來,頗感興趣。不過,對於名勝古蹟,未見時,常常寄予無限嚮往,若真的一見到,便頓覺索然無味。但華山卻讓我為之一振,感嘆不止。
夜愈來愈深了。古月冷光下,山上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但記憶的觸角卻是敏感的。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是風聲?是草聲?還是從大山深處傳來的那一聲輕輕的犬吠?每一聲似乎都很遙遠、很清涼;而山風是沉沉地、沉沉地使人有所思索。
也許是懸崖上的蒼松、石縫裏的野草,也許是絕壁上的怪石、溝壑裏的泉流,它們都是以自己處境中的險相伴而生的,險中有美,美中有險。美也好、險也罷,對於人,我發現山上的一切皆非理性存在,卻是那樣自然。
也許美,就是自然吧!
窄窄的山道蛇一般蜿蜒而上,左右兩側,一邊為峭壁,一邊為峽谷。只見山道忽兒彎向山脊、忽兒進入天際;忽兒從山上墜下、忽兒又捨身危崖。鑿修山道的石匠不惜以身殉谷,就是在這般險惡的環境下,努力拼出一條血路的,這是何等的勇氣、何等的悲壯啊!
借月光初睹容貌,雖不識其真面目,但那或橫、或豎、或傾、或斜,似被利斧所削的峯石,卻各呈雄姿。創造這一幅大自然立體畫圖的,真可謂鬼斧神工也。自然的神奇完全戰勝了藝術的功力。
過石門,經女兒洞。當我們繞過山崖陡絕的百尺峽,樓閣巍峨、松翠風清的羣仙觀,再攀索拾級而上,爬天梯、登蒼龍嶺,等我來到東峯朝陽台的時候,已是凌晨5時多了。
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站立峯頂,放眼望去,一種空曠的感覺頓時攫住了我的心。林壑秀美,綠浪蕩漾;危崖絕壁,奇峯疊嶂;一注玉帶,流着山裏古老的童話,看似無生命,卻在這無生命的生命裏,呈千姿百態,大放異彩。
觀景亦如讀書。一卷好山水,抒胸臆,明心境,開闊視野。磅礴浩然的靈性以及華山可怕的昂揚,令人望而生畏,從美學意義而言,這卻是崇高的象徵。於是,我不再被它的險所俘獲,心開始在人生的征途上跋涉。
雖説已是夏季,但在東峯頂上卻乍暖還寒,空氣濕冷冷的。朝陽台上,人們不安地騷動着,突然,不知誰大叫了一聲:快看,太陽出來了……我急忙拉近視力的焦距:定神,掃描。
在一片白色的雲霧裏,有一團紅色在蠕動,漸漸滲透奇幻的崖壁。那倒懸而立的野樹枝幹,在氣體的氤氲中,不但顯得異常壯美,且淌着金色的蜜汁……
此時此刻,整個峽谷,佈滿繽紛的色彩。鳥鳴聲聲,飛起飛落,更添一種神秘。我真擔心那崖壁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會被山風吹落、掉進峽谷,把美摔得粉碎。
在遊客的歡呼聲中,太陽緩緩猶如一個嬰兒脱胎而生,濕漉漉、血淋淋地。我驚駭不已,如置身於神奇明亮的旋律之中,自由,歡暢,這莫不是讓人深悟的仙樂之境?
頓時,一個念頭湧上心來:那太陽的光芒正是千萬顆金色的音符,絕美的清麗之音,時時碰撞着崖壁。於是,對於湧上筆端的感受,真真切切地存在,恰如一種自然妙語,久久地迴盪在我的生命裏……
作者簡介
田萬里,1963年4月出生,河南鶴壁人,西北大學中文系畢業,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4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其中中短篇小説、散文、散文詩、詩歌、報告文學、文學評論散見於《人民日報》《河南日報》《中國作家》《詩刊》《長江文藝》《北京文學》《十月》《青海湖》《散文選刊》《渤海風》等數十家報刊;多次獲獎併入選多種版本,如散文《你走不出這片楓林》入選當代情愛散文精品大系《情殤》;散文《呼吸兒子的氣息》入選中國散文學會推薦的經典散文版本《零距離致孩子》,入選青少年美文閲讀即百年經典《散文精讀》,2010年9月榮獲"中國當代散文獎";散文《青花藝術》入選《天下閲讀》;散文《陪父親喝酒》入選《中國最美的散文》;散文《華山印象》《等你歸來》《你走不出這片楓林》《秀髮上的女人》2010年9月分別入選新版中國散文大系《旅遊卷》《抒情卷》《軍旅卷》《女性卷》,並分別榮獲"當代最佳散文創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