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瑪爾河與玉珠峯。 本報記者 姜 峯攝
格拉丹冬雪山東坡的崗加曲巴冰川。 新華社記者 吳 剛攝
玉珠峯下可可西里的藏羚羊。 本報記者 姜 峯攝
編者按:美麗而神秘的三江源,地處青藏高原腹地,是長江、黃河、瀾滄江的發源地。保護好這一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和高原生物種質資源庫,對全國乃至全球都意義重大。2005年,我國啓動三江源生態保護和建設一期工程;2015年底,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審議通過《中國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試點方案》——這是我國第一個國家公園體制試點。
按照試點規劃,今年,三江源將全面完成國家公園改革目標任務。目前,各項工作推進是否順利?給當地生態環境帶來了哪些改變?讓當地居民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
本版今起推出“三江溯源·見證國家公園的成長”系列報道,見證三江源國家公園的建設過程。
初秋,烈日耀目。
海拔6621米的格拉丹東雪峯腳下,冰塔、冰橋、冰脊,千姿百態,彷彿一座水晶宮殿。這裏,是姜根迪如冰川,也是長江之源沱沱河的發源地。冰川邊緣的冰鍾乳上,一滴融水落下,匯入淙淙溪流——由此,這滴水將開始一場旅程,一路向東,奔騰萬里。
若用一個字形容長江源,廣,再合適不過。地處巍峨的崑崙山脈與唐古拉山脈之間的三江源國家公園長江源園區,涉及青海治多縣、曲麻萊縣共15個行政村21143人,面積達9.03萬平方公里,佔整個三江源國家公園總面積的73.35%。
另一方面,廣,也意味着更為多樣的生態類型、更為複雜的治理保護工作:從對冰川、高海拔濕地、珍稀瀕危野生動物的保護,到對退化草場的修復,再到當地牧户的脱貧攻堅……無一不考驗着治理者的能力。
一個保護站和一位“飼養員”
長江源頭的奇峯之畔,平均海拔在4888.1米以上的可可西里,作為全國最大的無人區之一,雖人跡罕至,卻是野生動植物的天堂。
過崑崙山口,沿着青藏公路向西南行駛。廣袤的草場、蜿蜒的河流,映襯着遠處的巍峨雪山——這是獨屬於高原的美景。
“藏羚羊!”“野驢!”同行者不時驚呼。
神秘的高原精靈,竟接二連三出現在公路旁。不時有路過的人下車拍照,路旁的藏羚羊也不怕人,低頭繼續吃草,畫面很是愜意。
“2006年剛來索站工作那會兒,來這裏的遊客都會問我們,‘怎麼見不到藏羚羊?’現在,大家都是拿着自己在路邊拍的照片來問我們,‘這是藏羚羊嗎?這個又是什麼動物?’”説話的是可可西里索南達傑保護站副站長龍周才加,剛剛31歲,已經在保護站工作了14年。從保護站的歷史到如今的巡山、救護藏羚羊等工作,龍周才加都再熟悉不過。
索南達傑保護站,因上世紀90年代為保護藏羚羊而犧牲的烈士索南達傑而得名。這些年,可可西里的藏羚羊種羣數從最少時的不足2萬隻,增加到如今的7萬多隻。對藏羚羊的保護,是繞不開的話題。
因為一代代巡護員的努力,2006年以來,可可西里再沒響起過盜獵者的槍聲。即便如此,巡護隊員的工作依然非常危險。
“深入無人區巡山、打擊遏制盜獵行為,是保護站設立之初的重要工作,也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重要職責。”龍周才加説。
在保護站宣教展廳貼着不少隊員巡山時的照片,其中大半是推車、抬車、修車的畫面。龍周才加告訴記者,在可可西里巡山,最難的便是路,“山中其實就沒有路,巡山途中,車子陷進地裏是常有的事。有的時候車子陷得深,還得在底下墊沙袋。甚至連我們帶的帳篷、自己穿的衣服,有時也要一併墊到泥沼裏,才能把車子弄出來。”
“帳篷、衣服都墊下去了,夜裏怎麼睡?”記者問。
“找塊乾的地面睡唄。有時候天氣太冷了,或者是遇到野獸了,大家就縮在吉普車裏過夜……”龍周才加説得輕描淡寫,但他沒有提到的是,在保護區核心區布喀達坂峯下,海拔達到5000多米,氧氣更加稀薄,夜裏氣温常常會低至零下40多攝氏度,杳無人煙、沒有信號——在這樣的環境裏,巡山一個多月,有時甚至要直接在地上睡,其中艱苦無法想象。
“保護站的工作這麼苦,想過離開嗎?”記者追問。
“其實,這裏的‘甜’也很多的。”龍周才加告訴記者,可可西里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也落户於索南達傑保護站,救助落單受傷的野生動物同樣是保護隊員的日常工作之一。
“落單的小藏羚羊很難生還,所以我們巡山時如果遇到了,會帶回來養到一歲左右再野化放歸。”提起小藏羚羊,龍周才加儼然是個專業“飼養員”,“我們平時給它們煮牛奶,喂之前要試一下温度,手太涼就用臉試;每天要觀察它的糞便正不正常;白天還要帶出去散散步,否則不精神……”
據統計,截至目前,在索南達傑保護站,隊員累計救助了上百隻藏羚羊。此外,還有受傷或迷途的野犛牛、藏野驢、兔猻……
一棵樹和一所小學
在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的一個小院裏,有一棵白楊樹。記者來到小院時正值中午,站在樹下,烈日被茂密的樹葉遮住,讓人頓感清涼。這是治多縣人工種植成活的第一棵樹;這個小院,便是索南達傑的故居。
治多縣海拔高,氣候條件惡劣,“五月解凍,八月草黃”,冰凍、雪災頻繁……上世紀80年代,這裏還只有些天然的灌木和柏樹,植被稀疏。老百姓也不種樹,因為“種不活”。
但當年的索南達傑不信——當地沒有幼苗,便從稱多縣移植;氣温低會凍壞幼苗,便搭個大棚遮擋寒風……30多年彈指一揮間,如今,這棵白楊早已比大棚高了許多,哪怕是凜凜寒風,亦無法動搖其根基;而這裏,也成了當地一個小有名氣的“參觀點”,學生、市民、遊客……大家來這裏憑弔英雄,從這樹、這房、這些未變的陳設裏,體味前人保護生態、留住綠色的熱血和決心。
來這裏參觀的,還有一羣來自附近吉尕小學的孩子。
走出小院,車向南行不到10分鐘,便來到吉尕小學。這所寄宿小學有在校學生700多人,主要為治多縣的牧民子弟。除了日常的學習,這裏的孩子們還有一門特殊課程:生態道德教育課——或在教室裏,或在山水間。
走入學校裏專門佈置的生態教室,學生們用廢舊物品製作的小工藝品擺滿玻璃展櫃;照片牆上,有三江源的奇峯麗澤,也有高原獨有的奇花異獸。
“這個是用廢舊紙盒做的小卡車,這個自行車模型的輪子是廢舊光盤,這個房子是孩子用舊塑料和毛線做的……廢物再利用,減少浪費還能鍛鍊動手能力。”專門為孩子們教授生態道德教育課的鬧布老師,一樣樣介紹着展櫃中學生們的小作品。
“我們的課程內容多樣,孩子愛聽,我們自己也有成就感。”鬧布老師告訴記者:課堂上講授環保知識,户外體驗美麗山水、觀察鳥獸,一樣都不能少。
環保理念影響的不僅是孩子。“從一個孩子,到一個家庭,再到越來越多的人。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希望可以讓居民樹立環保意識,保護好我們的家鄉。”長江源(可可西里)園區國家公園管委會治多管理處專職副書記才仁鬧布説。
一個扶貧車間和兩次再就業
治多縣產業園扶貧車間,噶嘉洛利眾服裝加工有限公司的廠房裏,日代正在縫紉機旁忙碌着——放在幾年前,日代想都沒想過,祖祖輩輩放牧的他,會從馬背上走進廠房裏。
那會兒日代還住在索加鄉當曲村。“放牧,其實就是靠天吃飯,但後來,草越來越少,老鼠越來越多,牛羊也受到影響。加上我腿上有殘疾,家裏的日子也越過越難。”
第一次轉機,出現在2017年。
那一年,日代搬到了治多縣城,成了一名生態管護員。自此,日代開始了對草原設施、環境衞生等的定期巡護,同時還要對採石挖沙等行為進行制止、上報等。從這會兒起,日代每個月有了1800元的固定收入。
也是在2017年,治多縣建起產業園,擁有多年服裝加工經驗的仁措帶領團隊入駐了園區的扶貧車間,成立了噶嘉洛利眾服裝加工有限公司。按照協議,車間裏的廠房和設備由政府投資、以貧困户入股的形式投入;仁措的公司則需要在公司裏為貧困户提供崗位,帶動48户貧困户脱貧。
2019年4月,日代作為貧困户正式進入車間工作,這也成為他的第二次轉機。
但很快,信心滿滿的日代就受到了“打擊”:“我之前在家裏也會縫縫補補,覺得做哈達、衣服都不是難事。但到了這裏才知道,公司對衣服的品質要求非常高,很多技能都得重新學。”
日代鬱悶,仁措也着急。
來公司工作的貧困户,大部分都是牧民出身,技能不行還不是最麻煩的,工作習慣問題才更讓仁措頭疼,“牧民自由慣了,剛來時,無法適應工廠裏朝九晚五的工作節奏,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再加上很多人語言不通、不認字,仁措面對的難題一個接一個,“再難也得把事情幹成。語言不通,我就給大家當翻譯;技能不行,我們可以請專業老師;工作節奏不適應,我們就天天給大家作動員……”
“要致富,最關鍵的還是這股勁兒。”仁措告訴記者,現在,大家工作狀態越來越好,去年底還拿到了分紅,幹勁兒越來越足。
“現在,我每個月有1500元左右的工資,年底還有分紅;生態管護員的工作主要由我妻子在做,每月還有1800元。”日代説,“以前,過日子靠老天,過一天算一天;現在過日子靠自己,越是過得好,就越想過得更好!”
日代的新生活,也是長江源眾多牧民生活的一個縮影。
自2016年6月長江源(可可西里)園區國家公園管理委員會成立以來,管委會實行“一户一崗”生態管護公益性崗位設置,共設置6914個公益崗位,實現園區內治多縣索加鄉、扎河鄉,曲麻萊縣曲麻河鄉、葉格鄉貧困户“一户一崗”全覆蓋,2019年共發放管護員工資報酬14934.24萬元。此外,針對各管理處區域內搬遷移民貧困户後續產業問題,當地還成立了以生態產業合作社為主要模式的裁縫店、洗車店等營業點,2019年,僅治多管理處就實現了產業收益172656元。
離開扶貧車間,記者繼續驅車前往曲麻萊縣。沿途,陽光明媚、綠意盎然——當地司機告訴記者,這些路邊綠意,有的幾年前還是“黑土灘”,“現在不一樣嘍!黑土灘變成綠地毯,風景好了,日子也越過越好!”
版式設計:沈亦伶
《 人民日報 》( 2020年10月15日 11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