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上游•互動丨頭條大賽(第8季)丨文學的城市 - 李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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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城市

李曉

南京,在去年深秋季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為世界文學之都。這座綿延了1800年文脈的古都,在南京作家葉兆言那本以南京古城牆為封面的黑磚一樣厚的大書《南京傳》裏,我讀到了南京城一磚一瓦的前世今生。一個作家為母城作傳,如子孫對前輩的孝敬,它讓一座城市的血脈,在生生不息裏恆久地搏動。

在南京,魯迅、巴金、朱自清、俞平伯、張恨水、張愛玲、賽珍珠、葉聖陶等文壇巨匠曾經與這座城市朝夕相伴,南京城的當代文學天空裏,依然羣星閃耀,蘇童、葉兆言、畢飛宇、周梅森、韓東、魯敏······在朱自清的名篇《背影》裏,那個身着黑布大馬褂、深青色棉袍、步履蹣跚的矮胖父親,就是在當年南京的浦口火車站送別兒子去北京上大學的,這個父親的經典形象,他讓天下的兒女們永遠地感動於那沉默中深厚的父愛。而今,浦口火車站是中國唯一保存民國特色的火車站,被列為中國最文藝的九個火車站,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其中也有文學散發的魅力。

1998年春天,我從故鄉城市坐一艘慢船去南京,一艘客船在江中行駛了三天三夜才停泊在南京的碼頭。我與這座盤踞在心上古都的相見,適合在這種款款而來的時光想象中,把第一眼投向它夜晚帶着霧氣的温潤燈火裏。翌日上午,我在南京城遮天的梧桐樹中找到了浦口火車站,那座磚木結構、米黃色外牆、紅色大屋頂的英式建築老火車站,綠皮火車正在轟隆隆起程,那個木訥父親對兒子叮囑的聲音從南京城的天幕中隱隱飄來:“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6年前的浦口火車站,已經完成了客運使命,它的候車大樓、月台、雨廊、售票房、貴賓樓在歲月風雨侵蝕中依然保存下來,成為一座城市的懷舊之地,成為一座城市歷史“線裝書”的一頁。

每當拜訪一座城市,這座城市的書店往往會成為我精神停泊的島嶼。在書店,當我的目光正好停留這座城市作家的書籍上,這座城市就會愈發親切。那年去蘇州,我在一家賣舊書的店鋪裏看見了陸文夫的《小巷人物誌》,那是他的一部短篇小説集,他為出入在蘇州老城的大橋小橋、城河城牆、碼頭輪船、石板小巷、石庫門房、園林樹影裏的“小巷人物”立傳,這是老蘇州人羣落的文學記憶底片。我買下了這本出版於1984年的書,在這本發黃書頁的扉頁上,有一個姓鄭的購買者當年留下的印章,還有他在書頁裏的眉批。鄭先生,要是能夠找到你,在你的城市温一壺酒邊喝邊聊,該有多好。

讓我慶幸的是,經過筆會主辦方聯繫,我們一行人見到了陸文夫先生。20年後,我在對蘇州的一篇回憶文字裏,這樣描述那次相見:“他瘦骨崢嶸的臉上,一雙眼睛清亮如山泉,又幽深似古潭。見我們來了,先生微微欠身,朝我們每個人望了一眼,雙目炯炯,卻沒有笑容。難怪蘇州的一位作家説,先生有不怒自威的氣度,他的做人、寫文章,都有雄強方正的內核,有清淡如茶的一面,也有沉鬱似酒的一面。我們圍坐在先生周圍,確能感到他身上老蘇州城莊重古雅的氣場。”

而今,陸文夫先生已經離開人世15年了,在先生的文章《老蘇州》裏,有這樣的文字:“蘇州,這古老的城市,現在是熟睡了,她安靜地躺在運河的懷抱裏,像銀色河牀中的一朵睡蓮。”這也成為老先生的寫意人生,他熟睡了,成為運河河牀中的一朵睡蓮。萬里之外,我對蘇州的更深想念,也有着對陸文夫老先生的想念,我越來越奇怪,這些我曾經涉足過城市裏去世的作家,為什麼有遙望我離世親人一樣的感受。上海的巴金、北京的史鐵生、銀川的張賢亮、西安的陳忠實、成都的流沙河······原來是他們的文字,曾經哺育過我精神骨骼的成長,讓我的渺渺人生在閲讀裏充滿了對宏大人世的認識與關切,他們的文字,是一盞精神的長明燈照耀着我,讓我在人間的行走,路上即使佈滿了荊棘風霜,但心裏有光閃爍。這些文學人居住的城市,也因他們而閃耀在大地之上,因為文字的傳承,賦予一座城市更大重量,那些城市由此也成為我文學的故鄉。

一座臨江的縣城,那裏有我的一個文友,文友開一家小店謀生,他自費出版了4部長篇小説,每次印刷都不超過500本,他抱着一捆一捆的書,穿街過巷去送給自以為會讀他書的人,帶着謙卑而誠懇的語氣説,有空翻翻,多指教,多指教。有一次,文友在舊書攤上看到了他送去的書,書幾乎還是簇新的,感覺一頁沒翻過的樣子,於是他買下,又沿路送給了一個居住在縣城老巷子的人。幽深老巷子裏的老牆,吃水過多後爬滿了濃郁的苔蘚,“出息了,出息了!”居住在裏面的一個退休老頭兒哆嗦着激動地抱住他,這老頭兒是文友初中時的語文老師。那天中午,老師執意留學生吃了午飯,爐子裏的燉肉很香,兩人惜別時再次擁抱。一個月後,82歲的老頭兒拄着藤木枴杖按照文友留下的地址,恭恭敬敬送去了1萬多字的長篇小説讀後感。

這樣一座縣城裏孤燈青卷下的文學無名之輩,同樣,也成為我心裏抵達的城市,它們匯聚成鬱鬱葱葱之樹,紮根在我精神的土壤深處。

(作者單位:萬州區五橋街道辦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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