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美詩六首：白糊紙窗堪聽雪，粉英瓊屑亂茸茸
魯迅説，“暖國的雨向來沒有變作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他大約是説得南嶺之南的南國，而不是長江中下游或者江南地區，所以，他轉折了一下，”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極。”
只是江南或者長江中下游的雪，未必落地不化，比如今年的初雪，在我的城市，是黃昏裏隨風而來，風雪迴旋在城市的上空，撲簌簌飄落在行人的肩上，彷彿花吹雪，然而萬花沾身時，等你想拂落，卻已經找不到它們。愛雪的人只能拿起相機，渴望留下雪花的倩影，但是在照片裏只是流星雨的痕跡。這場雪，下得如此禪意仙美。
這是這個城市的初雪，以這樣驚豔而短暫的美宣告她來過，像沒有準備好的羞怯的姑娘，舞台上驚鴻跳舞，等你想看清她的容顏，她已經躲在雲後。但是城市的人並不太失落，因為初雪之後，還會有雪，等待它的正是上場。
初雪之美，未必是以落在地上，成就銀裝素裹為美，她的到來與飄舞，就已經叩動了心絃。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詩經》
通常以為詩經這首詩的場景寫的是大雪歸人與楊柳，但只有此情此境，你才發現這就是寫的初雪呀，只有零度左右的雨才會夾着雪花。雪花是冬日仙花，當它迷濛亂墜在你的眼前，城市和田野共同在一片清涼濕潤的蕭瑟裏，還看得見楊柳的枝條濕潤得如同在水氣裏，而腳下無論是城市流光倒映燈火的潤澤路面，還是山野泥濘的道路，都會使你慢下腳步吧。
那一瞬的花雪而來，彷彿一個提示，一個小小心靈座標，人未動，已經一瞬有過去未來的疊憶，是美，是鄉愁，是相思，是年關將至的時間感，又最終歸於眼前之美，雨雪霏霏。
“一色陰雲蔽曉空，粉英瓊屑亂茸茸。
不知遊騎將何處，已失南城玉柱峯。”宋朝文同《初雪》
他寫的是第一場雪到來最初的情景，首先陰雲密佈在早上的天空，隨後雪如同瓊玉一樣紛紛亂亂從天上飄落。雪初下肯定是凌亂的，因為空氣中還有温差，會造成氣流的波動，所以這個亂茸茸説的特別可愛。彷彿戀愛初見的那種慌亂和生澀。
不過隨着雪越來越大，四面都迷濛了，眼前一隊騎馬的人飛快路過，但已經只看到背景，再遠處，連山峯都淹沒在雪氣裏，彷彿有錯覺，這忽然而來忽然而去的人，是去往什麼神秘的地方？
宋朝的這場初雪很大，雪花繚亂。
不過當代城市裏的騎手，穿行在風雪當中，當你看到那雪花迷濛的背影，或者也會有這首詩的小通感吧。
“斷樹殘雲古岸隈，漁翁初撥小船開。
看渠風雪忙如許，還有魚兒上鈎來。”宋朝戴表元《題江干初雪圖》
實際雪只是給忙碌的人們增添了精神的愉快。雖然冷，但雪無疑是沉悶冬天美麗的時光分割線，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種菜的老農依然會去田裏打理或者收穫蔬菜，而漁民則會下水網魚，據説零度以下的魚肥而鮮美。
就算是當代現代化養殖產業，風雪起魚網，自然是漁民的本分，或他們心裏有期待有酸楚，都只是留下勤勞忙碌的身影，在風雪裏。有人看到了辛勞，有人看到了趣味，有人看到的是生活。
戴表元當然看到的是圖畫。難為他憑藉圖畫去揣摩生活。或者這是宋朝的有圖有真相，他是躲在家裏的鍵盤手。
“六年澤國逢長至，愁坐西堂日影移。
不見早梅寧對酒，為憐初雪漫題詩。”明朝 李濂《辛巳至日》
大約所有的人若不為煩憂困頓，第一場雪總能激起詩懷，就算是無詩可做，你看看“下雪了”滿屏的快樂，那已經是難以壓抑的興奮，哪怕雪不夠大，哪怕形成不了積雪，雪的出現，就如禮物一樣，讓人感覺輕快和奢侈。
蒐羅了半天的句子，哪裏是憐雪，那是愛雪和愛着自己冬天裏的快樂。比如興奮如我，到現在也寫不成句子，想來想去就三字，下雪了！
“百憂攢心起復卧，夜長耿耿不可過。
風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鏡破。”唐朝呂温《冬夜即事》
問下雪為什麼讓人興奮，很簡單，你看見這麼豪華的花落嗎，從半空密密撒下來，有人愛桃花愛梨花，但是都不如雪花壯觀而均勻，它不管你富貴貧窮，只要你願意，花雨就無償送給你，雪花使人世有剎那的平等和慈悲，同沐風雪，使人和人在無聲中有共同的心靈的沉靜或飛揚。
這首詩最美的當然是我們都知道都感知的，風吹雪片似花落，花花不欺貧富身。在雪花飛舞中，你是上天的孩子，雪是它給赤子最好的禮物。孩子們可以雪中奔跑，成年人也不遜色呀，那踏雪尋梅的，多半是成年人吧。雪使人振奮。
連雪聲也美，比雨温柔，比雨沉靜。
“休思官職落青雲，且算今冬養病身。
白紙糊窗堪聽雪，紅爐着火別藏春。”宋朝 王禹偁《今冬》
不上街的人，在安靜的房間內聽雪，也是一種趣味。古代窗紙做成白色，那種半透明的紙窗可以投射些微的陽光或者燈光，若是雪子或者雪花打在紙上，那是一種清脆細密的沙沙聲吧。
而室內爐火温紅，是一種寒夜温馨。
當然不知道普通人家的窗户離屋檐近，是否是油紙做的，否則雨雪大了，泅壞了窗紙，那就是一室北風。
當代的人，玻璃窗外就是景色，雪敲在玻璃窗上如同沙響冰湖，也有半天然的聽覺之美。
若無閒事掛心頭，初雪也罷，風雪也罷，都是人間好時節。
你那邊下雪了嗎，那冬天的初雪是怎樣的讓你興奮和動容？歡迎留言留詩，留下心情美麗或者憂傷的痕跡！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