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墨染,秋意漸濃。沐浴着午後澄淨的陽光,木瀆南街温暖而又寧靜。
恍惚間,誰家的雕花窗欞,“吱呀”一聲推開,一段飛花往事,逐雲映水般,在沉寂的小巷慢慢洇開。
江南,應該是所有的小鎮都有着這樣的一條老街。
道路逼仄,相向騎着自行車的人,非要屁股扭來扭去,才能把控好車子的角度,不至於撞個鼻青臉腫。
齊整的小塊金山石,人字形鋪砌的街道,彷佛沒有盡頭。直待到了巷口,才嘟囔一句,“一泡尿都撒不完”。
老街兩側,高矮不一的房子,毗鄰而建。牆壁早已經斑駁了一層又一層,裸露着層層疊疊的黑磚。
高高的院牆,綴滿了藤蔓,細碎的枯葉裏又長出綠的嫩芽,柔弱的觸鬚,努力攀緊了蛛網一樣密佈天空的電線。
陽光照進灰暗的門扉,白髮蒼蒼的老太太,
蹣跚着取下掛在牆上的雞毛撣子,這裏撣撣,那裏掃掃,打發着清寂的時光。
老式剃頭店、修鞋鋪、打鐵行,那些賴以生存的老行當,
在老人們的手裏依然泛着古銅色的光芒。
偶爾,誰家的收音機傳來一段越劇唱段,
順着狹長的巷子,一直飄到很遠的地方。
棲息於老街的,都是些不願隨兒孫居住到商品房裏的老人。
幾十年老街坊,似有一種默契,相對空曠的檣門,“牌搭子”們在這裏準時齊聚。打牌的往往才三、四人,軋鬧猛的倒是裏一層、外一層。
這個老太太説,不對、不對,你打錯了!
對家的老頭子就面紅耳赤的爭辯,就是這樣的,你老糊塗了,腦子不靈光了。
眾人鬨然笑將起來,老太太把桌上的牌又翻看了一遍,自己也笑了。
遇到今天擠不上牌桌的,手裏也不閒着,戴上老花鏡,手裏抓着尚沒完工的布鞋底子,
針尖在頭皮蹭了蹭,一針針將線納進布里。
手裏忙着,嘴上卻也不曾閒着,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事,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裏,又添了點油、加了點醋,成了明天新鮮的談資。
也有不喜熱鬧的,好像舊年也是識字知禮人家出身,頭髮梳的油光水滑,一手拖着一把浸滿了時光底色的竹椅,一手抱着一個鬆軟的棉墊,顫巍巍走出家門。
椅子靠着落了陽光的牆面擺好,棉墊一鋪,攤開一張報紙,貼着臉打量上面的一個個字。
陽光柔和而温暖。一隻養了多年的貓,舔舐着爪子,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有風吹過,桂花樹的枝葉“沙沙”低語,光陰在街巷的每個角落流轉。
陽光如一張網漸漸收攏,不知誰先嚷嚷了一聲,“天夜了!”
於是,老人們各自收拾着家當,互相道了一聲,“明朝會”,各自蹣跚着走進不同的院子、閣樓、小鐵門。
當明天太陽昇起的時候,積累了一個秋夜的薄霧將再次散去,老街裏的故事也將日復一日地更新。
斑駁的牆垣內外,那些面孔,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陌生,來了、走了,走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