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五角場其他馬路比,黃興路有點另類,它的過去,少有逸聞,只有謎團。
五角場環島有五條馬路,其中的黃興路,我最早認得。小時候家住控江新村,離黃興路不遠。那時,黃興路叫“寧國北路”。路兩旁,有住宅、學校和文化館,還有廠房、農田和碉堡。印象最深的,是上鋼二廠那個高高的大煙囱。每次路過,大煙囱總是濃煙噴湧,滾滾不息……
黃興路上,有我的童年。當友人問,下一篇五角場記憶,你寫什麼?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黃興路!然而,認得未必懂得。真要動筆,卻又無從下手。與五角場其他馬路比,黃興路有點另類。翔殷路、淞滬路和其美路(今四平路)等,或多或少,都留下過早期私人記載(日記和回憶錄等);而黃興路幾乎沒有。於是,黃興路的過去,少有逸聞,只有謎團。這謎團,很像上鋼二廠大煙囱吐出的煙霧,一團又一團,灰濛濛的,遮天蔽日,讓人迷糊。
(上鋼二廠原址,現為互聯寶地)
遠的不説,黃興路一度易名,我就看不懂。五角場五條路,原有三條路以人名命名:黃興路和其美路,始築於1930年,路名源自辛亥革命元勳黃興和陳其美;另一條翔殷路西段(今邯鄲路),1922年開築,抗戰勝利後改稱魏德邁路,得名於美國將軍魏德邁。1950年5月,為紀念解放戰爭中的重要戰役,其美路、魏德邁路改稱現名,這無可非議。惟有黃興路,原本與逸仙路等人名馬路一樣,保留下來,家喻户曉,但到了1964年,忽然又改名為“寧國北路”(1985年才恢復現名),這,是何道理呢?
早年黃興路竣工時,是煤屑路——這個“煤屑路”,也讓我有過困惑。1932年3月,國際聯盟“李頓調查團”來華,調查中日糾紛。21日下午,調查團視察江灣後,從翔殷路折入黃興路,直抵平涼路,參訪位於公大紗廠(後為國棉十九廠)的日本陸軍司令部。都説這個西方列強主導的調查團“走馬觀花”,我看也有“認真”之處。據3月22日《申報》報道,一路上,為了“便於觀覽”,除美國人麥考益將軍因有微恙乘轎車外,其餘人均乘敞篷車,“適沿途風沙大作,故回滬後諸人對鏡,均彷彿黑人也。”一場風沙,怎麼就會“彷彿黑人”?難道,是因為煤屑路所致?
黃興路闢通後,仍然偏僻、荒涼,一有風吹草動,即成新聞。但有個動靜,卻少有人思考。1937年6月21日上午,一輛卡車駛到黃興路,車上跳下20餘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士兵,停留5分鐘,即揚長而去;隨後,又有14名日本人,身穿便衣,騎馬而來,逗留片刻……次日,《市民日報》驚呼:“昨晨黃興路發現日軍!”一個多月後,“八一三事變”爆發。9月2日,中日兩軍在黃興路橋上發生激戰。最後,以中國守軍敗退告終。讀到這段歷史,我就覺得,那次“黃興路發現日軍”,並非偶然。那麼,6月21日那天,日本人在黃興路上到底做了什麼?
(黃興路地下隧道洞壁上中國勞工刻下的文字)
黃興路北段,有一所少雲中學,前身為華僑文法學院(後改名為華僑中學),抗戰勝利後由愛國僑領黃重吉、司徒美堂等募捐籌建。學校樓房,利用的是原日本屯兵拓殖圖書館。1970年挖防空洞,忽然發現,在少雲中學地下,有一個二層大廳,為1941年日軍開鑿的地下隧道中心。隧道高、寬約為2米,頂部呈圓拱形,內設廚房、廁所和急救病房等,共有七段,有的穿越江河,總長約2.5公里。這個地下隧道,規模宏大,高度保密,在日軍潰逃多年後,竟無人知曉。直到被發現時,也沒有一個活人作證,惟有在一處洞壁上,發現了中國勞工用指甲刻下的字:“中國好比主人,日本好比狗。”這個秘密工程,強徵了多少中國勞工?那些勞工的結局如何?
黃興路上的謎團,還有很多。例如,其美路口的小火車站、翔殷路口的大碉堡,就有謎團待解……這真是一條煙繞霧鎖的馬路。幾天前,我特地去走了一趟黃興路,那裏早已脱胎換骨——從五角場到長陽路,雖無“寶馬雕車香滿路”,卻也車水馬龍、摩肩擊轂。走到上鋼二廠原址,抬頭仰望,那個大煙囱,不知去了哪裏;但見日光瀲灩,白雲朵朵,天空瓦藍瓦藍的。於是就想,我心中的煙霧,終有一天,也會風流雲散吧?(張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