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齋浦爾老影院看電影——體驗印度式觀影

中國浙江的良渚古城遺址,2019年7月,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錄入“世界遺產目錄”。良渚古城遺址申遺成功,又一次物證了5000年的中華文明史。就在這張2019年新增添的共有29處的世界遺產目錄名單裏,與中國同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印度,也有一處入選。

這就是印度西北部的古城齋浦爾。

就在齋浦爾入選世界遺產目錄前的四個月,我來到了齋浦爾。

印度,在近現代,中國現代文學與亞洲諾貝爾文學獎第一人泰戈爾因緣相會;在中古,有被稱着愛情象徵的物證泰姬陵(如果它有白居易《長恨歌》般的史詩文字,那就更偉大了);在中上古,佛教東傳,中國文化裏從此有了新的元素,中國化後成了中國文化的重要元素。或者説,我選擇印度的這趟旅行,有些如《西遊記》一般的“取經”。也就是,為了親見泰姬陵,為了親見佛教源頭,去了一樁心儀已久的事。儘管我知道,印度早已不是佛教文化的中心和重地,但卻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是,在印度八日,我竟一處佛教伽藍也沒有看見過。看到的不是印度教廟宇,就是伊斯蘭教廟宇,或只有印度才有的萬神教廟宇。這有些失落,或者,這有些惆悵。怎麼起源於印度後在中國發揚光大的佛教,沒能如中國,幾凡有名山,便有佛教寺廟。像如我獨自遊歷過文殊、普賢、觀音、地藏四大菩薩的道場五台山、峨眉山、普陀山、九華山,也遊歷過中國四大佛教石窟敦煌、麥積山、雲岡、龍門等等。

▍泰姬陵 攝影:劉火

在印度不見唐三藏講述的《大唐西域記》裏的那些傳奇,而且一丁點都沒有。於一個專程來印度想看看源頭的中國遊客來講,真有些落寞的。幸好,有齋浦爾。幸好,我來到了齋浦爾。

早晨的太陽剛剛撫慰粉紅色的建築時,各國各地忽忽到來的遊客便已經爭着搶佔着有利地形拍照。此時的印度、此時的南亞次大陸,正式進入熱季。即便是早晨,着短T恤的遊客,已經受不了太陽的光照了。也好,就此立照,因為這一天,最重要的節目是遊距中心城區十幾公里的琥珀堡。

琥珀堡在一延綿的山脊上,是印度古代藩王1592始年建的都城。在準備坐當地的吉普車上山時,如我走進慕田峪長城準備登山時一樣:蜿蜒、壯觀、雄居山脊。等走進琥珀堡後,才知道這是一座存活了幾百年的都城,一座有着多樣文化但以伊斯蘭文化為主的王宮。站在一處貼有銘牌的地方,説的是這幾間房子曾經是Turkish bath。怎麼會有土耳其浴室?這裏離土耳其天遠地遠,在一個還沒有完全感到地理大發現大航海的內陸地區,在一個山脊拱衞的王宮,怎麼會有土耳其的遺蹟?

遊印度的兩年前,我到過土耳其,那同樣是一個讓我着迷的地方。一個曾經地跨歐亞、前生是東羅馬帝國後又是奧斯曼帝國的國度,在十六世紀便如此深刻地影響着中古的印度。聯想到兩天前參觀的泰姬陵,歷史的一種演變似乎懵懂地在腦子裏顯現。三大世界宗教,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佛教相比,是最晚到這個世界的,但在八世紀到十八世紀一千年間,似乎比另兩個宗教更富激情更具張力。而在八世紀到十四世紀,其文學、藝術、建築、數學、醫學、天文學等都是當時世界最先進的。一種理論認為,正是阿拉伯文化對古羅馬、古希臘文明的研究,才為作為世界近代開端的意大利文藝復興作了思想和文化的準備。蒙古人的鐵蹄1260年攻下伊斯蘭帝國中心巴格達,摧毀了伊斯蘭帝國。歷史的弔詭又是,勝利者的蒙古人不久便皈依了伊斯蘭教。漢唐陸續開拓的絲綢之路,因蒙古人的擴張,才第一次實現了亞歐的無阻隔和無間斷——從中國的內地,經天山廊道、波斯、亞美尼亞、伊斯坦布爾直達巴爾幹半島!而這一大致區域,自十四世紀起,先是成吉思汗嫡系子孫建立的伊兒汗國,接着是自稱蒙古後裔的帖木爾建立的帖木爾帝國,接着便是莫卧兒帝國。據説,莫卧兒帝國的創建者札希爾·烏德丁·穆罕默德·巴布爾是帖木爾的後裔。於是歷史就來到了建於十六世紀末十七紀初的琥珀堡和建於十七世紀中期的泰姬陵。

無論琥珀堡還是泰姬陵,它們都與伊斯蘭文化相關。兩處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泰姬陵,1983年錄入;琥珀堡也比齋浦爾古城先錄入,錄入時間為2003年。

熱季印度上空的太陽,很熾,人也走累了,或者説思緒過於氾濫。於是,我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來,打開隨身攜帶的速寫本。面對眼睛可看到的地方,畫這座遠看與我們的長城相似、近看則完全不同的琥珀堡。我到過長城(1987年錄入“世界文化遺產”目錄)的八達嶺、慕田峪、嘉峪關,到過張掖境內山丹縣的土築長城,但不知為什麼卻沒有畫下一幅(或許那時還沒有學畫,或許那時也沒有意識到邊走邊畫),畫琥珀堡的城牆時,不由自主地想起來我曾走過的中國長城。等畫完時,我才發現,周邊遊客都在看我畫畫。這,有些小激動,也有一些小得意。回程的路上,我請地陪導遊用印度官方主要語言之一的印地語簽上“琥珀堡”。

然後下山。

▍梅蘭加爾堡 攝影:劉火

然後來到齋浦爾城邊的比拉神廟。與鄰近山上的古遺址、比琥珀堡歷史還長久的梅蘭加爾堡相比,比拉神廟不僅年輕,而且時尚得多。1986年為印度大財主、大工業家比拉獨資所建,無論是寬大的前殿,還是雄偉的後塔,通體純白色大理石,闊大、深邃但温潤。廟裏正堂供奉的是印度教的濕婆神,還有我丁點不識的其他神。讓人詫異的是,比拉神廟還供奉有西哲蘇格拉底和基督、東哲孔子。直到此時,我才從導遊嘴裏知道,今天的印度,印度教徒佔總人口的80%、伊斯蘭教徒10%,佛教徒佔5%。基督徒等佔5%。更讓人詫異的,遍尋佛教蹤影而未果的我,終於在此看到了佛陀的身影,當然與我在中國看到的如來佛的身影,不太相似。由於不能拍照,我在殿前的廣場的盡頭畫下一幅有些穿越的速寫。近處是比拉神廟的塔和神殿屋脊一角,遠處是遠望得見的十五世紀建造的梅蘭加爾古堡。

▍比拉神廟

回到老城老街看電影。

據説,齋浦爾的王宮劇院,不僅是印度最豪華的電影院,而且還是世界十大最美影院之一。有1200個座位,我坐下時發現座位全是實木做的,可以根據觀影者身材的高矮肥瘦來調整它的座位姿態。建於1976年一直到2019年,這座影院,依然放映電影和演劇,依然觀者如潮。這是一了不起的數據,別説1976年,在中國,恐怕1986年的劇院影院都已經絕跡。坐下不久,絳紅色金絲絨的大幕拉開。我第一次看到看電影還要拉開大幕,而且還有中場休息,閉合大幕,半場過後,又再次拉開。

印地語如天書一字不識、一音不明,不過偶爾的英文對白,能聽懂一點。一部反抗英國殖民者、弘揚民族英雄的電影,一部熱鬧非凡且又典型的寶萊塢電影。1200個座位的影院,我視力之內,沒有一個空座。這是我驚異的。在我生活的川南城市,任何一處影院,都有三五塊銀幕,大小几個影廳。一個影廳一塊銀幕,小的幾十座,大的充其量也就二三百座。坐滿的時候不多。哪裏還有1200個座位的影院?更讓我興奮的是,當看見他們的民族英雄揮刀一陣亂砍英國殖民者時,整個影院的觀眾,全場吼聲轟然而起,隨着英雄刀落、隨着音樂,此起彼伏。這樣的場景,只有我還娃兒時看電影時才有。

這在今天,在中國的電影院裏,這種一浪蓋過一浪的喧囂會不會被認為舉止不文明呢?顯然,此處是不成立的。於一座1976年建造的豪華影劇院、觀者隨電影的情節和人物的命運的這種交流,身處其中感受,真實且發自肺腑。觀者的心是健康的,觀者的心是樂觀的,觀者的心是向善崇勇的。文化和文明的消長,不以任何意志所決定。原生的變了,不再傳統;外來的進入,進入的又會再變。如在印度,印度教在先,孕育了影響中國、影響東亞的佛教,之後佛教式微,伊斯蘭教進入、近代先是西班牙人後是英國人攜基督教來此,現在卻又是印度最古老的宗教印度教幾一統天下。現代與傳統,如此交織和糾纏。

不過,一座古老的城市,有如此真性情的年輕人。這座城市就有了青春,有了活力,這座城市就永遠不會衰老。三個多小時的電影結束時,我有些感慨。(責編:孫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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