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當下“陽明熱”

　　10年前知道王陽明的人並不多，大概近十年，王陽明的名字才慢慢開始變得家喻户曉。可以説，王陽明成為中國當代文化中非常流行的一個文化符號。怎麼去認識這個現象？中山大學教授陳立勝對“陽明熱”作了一次精到的梳理和評述。

　　“陽明熱”有多熱？飛機場和火車站的書店，是觀察中國流行讀物的最好場所。在這些書店裏可以發現，顯眼的位置都擺放着很多有關王陽明的讀物。這些讀物無論主題如何，有一點共同之處，即都認為王陽明在歷史上是受各種政治人物歡迎、認可、欣賞的一個人物，即使這些政治人物的政治立場、學術觀點並不一致。比如，清代曾國藩是保守派的，梁啓超屬維新派的，二人立場相左，但都非常欣賞王陽明。

　　應該説，對王陽明的崇拜，在中國近現代政治史上一直屬於一個普遍現象。如今，“陽明熱”的興起堪稱歷史文化的某種延續，但顯然又與歷史上的表現有很大不同。從坊間流行的眾多的這類讀物，能夠讀出“陽明熱”的一些深層社會文化心理。

　　比如説《王陽明教你馭心術》這本書，頗能反映出“陽明熱”背後的一些問題。這本書把蔣介石的一句話“我們要做陽明的學生”作為推介詞，稱這是蔣介石“第一枕邊書”。學陽明什麼呢？學陽明的馭心術，然後讀懂世道人心的潛規則。不過，這説的是陽明嗎？

　　《讀透王陽明：心學教你內心強大的智慧》這本書的副標題完全是一個噱頭，封面上印着“讀透心學，勝於寒窗苦讀十年書”等推介語。不過，這本書講得還是很有趣的，把王陽明的心學看作天下第一法術，內聖外王的九九方略。網站上對這本書有這樣的簡介，“書中以王陽明原話為基礎，配合一些生動的社會現實例子，在保證原汁原味的心學思想的基礎上，把王陽明思想與社會現實相結合，引導現代人尋找內心的純淨，學會屏蔽外界紛擾的影響，修煉內心的強大，探尋幸福的人生。心學之下，世間再無難事。王陽明的心學是無堅不摧的心靈武器。”顯然，坊間流行的這類陽明讀物，是把王陽明變成了一個秘密武器，而且這個武器無論是用在政治、日常生活中，還是用在國家管理、公司經營上，都是無往而不勝的。

　　《神奇聖人王陽明》這本書也蠻有趣，説“神奇聖人王陽明”是“浮躁現實中，最後一劑心靈解藥”。書中認為，現在的生活節奏非常快，社會中尚且存在很多讓人不滿意的現象，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焦慮和期待的情緒，陽明就是最後一劑心靈的解藥。這本書強調，“強大自我內心，參透世事人心，走出人生困局，成就輝煌事業，盡在陽明心學“。

　　由此看來，王陽明的影響覆蓋了廣泛的領域，無論是政治進取，還是個人心靈的安頓，還是公司的經營，都包含其中。公司裏面也要學陽明，比如説前些年曾經非常流行關於稻盛和夫管理學，也與陽明有關。稻盛和夫是日本當代管理學的一位大師級人物，據説他也是受到陽明思想的很大影響。

　　從以上坊間讀物來觀察，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陽明熱”，恐怕就是與當下中國人追求成功的心態密切關聯。有一本書嘗試着去詮釋這一點，説陽明學就是中國人的成功學，每個人都在努力追求成功，彷彿人生不成功，生活就沒有意義一樣，所以陽明學説自然而然變成了成功學的一個精神資源。

　　王陽明的影響不僅在當代中國開始慢慢發酵，同時還有很多人在炒作陽明對近代日本的影響，所以有“征服日本的王陽明”這樣的説法。這方面內容的讀物也很多，比如《日本天皇老師眼中的王陽明》。王陽明變成了中國的一個哲人王。還有人稱引用哈佛大學教授杜維明的話，説“二十一世紀是王陽明的世紀”。這句話是什麼時候説的，在哪裏説的？曾有人專門向杜維明教授求證過，他不記得曾講過類似的話。

　　陽明的地位越來越被拔高，最後變成了神，所以有本書直接取名為《神一樣的男人——王陽明》。

　　現在，在大力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背景下，王陽明的學説又變成大家熱衷學習的一個精神資源。那麼，該如何全面看待陽明學説和“陽明熱”呢？

　　首先，“陽明熱”寄託了現代人的夢想，第一個是中國夢，最重要的就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第二個是個人成功的夢想，為了追求成功，每個人都在不懈努力。對於如何實現個人的夢想，坊間與陽明有關的這方面讀物非常多，當然失敗也不怕，因為陽明還可以教你如何面對失敗。也就是説，陽明思想也被看作現實人生智慧的寶典。

　　第二，“陽明熱”藴含着民族主義、愛國主義的情結。這一點，可以放在更長的歷史跨度中觀察。明末清初，明朝覆亡。當時，像顧炎武等大儒都認為，是王學的流行，導致了晚明風氣的轉變，進而導致了明代的滅亡。歷史的真實當然不是這樣。到了清末民初，學者又不約而同地認為，王學是中國由傳統走向現代的不可或缺的一個精神資源。比方嚴復很早就講，“日本維新數鉅公，皆以王學為嚮導”。康有為推崇王學非常有力。他們推崇王學最看重的一點，就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因為“知行合一”可以鼓舞起一個人行動的勇氣。可以説，從晚清開始，人們認為陽明思想可為近代中國走向富強提供豐富的精神資源。

　　還有一方面就是某種程度上是因為“陽明學”被看成了個人的心理武器。政治管理學陽明，公司經營學陽明，做公務員學陽明，個人成功學陽明，個人失敗了也可以學陽明獲得自我安慰，所以説“陽明學”變成了個人的心理武器。在這一點上，可以説陽明真的是被法術化了。法術化的背後，反映了一種功利主義的價值取向。那麼，陽明的思想本色是不是這樣？應該不是。

　　陽明的思想本色是什麼？要理解王陽明，需要把陽明思想放到傳統中國思想的整體框架裏去觀察和分析。古典儒學的一個最基本特質，就是“為己之學”。孔子説過，“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陽明也講得很清楚，讀書是為了做聖賢。總之，學習是為了成全自己，正如《大學》所説，“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修身成人才是最大的成功。

　　所以説，在“陽明熱”的背景下，到底應該怎樣去讀陽明值得好好思考。最重要的，是要盯着“成人”的目標去讀陽明的著作，從修身成人的角度學習和感悟陽明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