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源創業邦專欄互聯網怪盜團,作者怪盜團團長裴培,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最近兩個星期,先去杭州、再去上海,見了很多互聯網行業的朋友,每天都學到新的東西,感覺很開心。讓我感覺受益最多的,不是某一項具體的知識,而是一種思維方法:從今往後,在研究互聯網行業或任何新興行業時,我們應該更多地着眼於“大局觀”,少糾纏於細枝末節。
其實,這種思維方法一直就很正確。只是由於過去幾年的新事物、新趨勢太多,我們很容易糾纏於產品和運營的細節,看不到更大更清晰的畫面。過去幾年是移動互聯網非常混亂、百家爭鳴的時期,好像並不需要大局觀,“幹就行了”。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時至今日,如果有人認為互聯網行業的競爭格局是由幾個產品的界面、幾個獨家推薦算法決定的,那就是太天真了。
講講我的親身經歷吧。上週我在上海跟一位互聯網公司的朋友吃飯,問了很多行業內部的運營細節。對方微笑着反問我:“這些我都可以告訴你,但你想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呢?”
我説:“只是想學一些知識,學知識肯定沒有錯嘛。”
他説:“這些細枝末節的知識很有意思,但真能決定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的命運嗎?真能決定整個行業的增長速度嗎?我真的不這麼認為。”
我笑道:“可是現在,全市場的投資人和專業媒體都很關注這些細節呢。”
對方搖搖頭:“所以我搞不懂市場在想什麼。他們應該關注那些根本性、普遍性的趨勢,而不是某個產品或運營的細節。例如,某個按鈕應該稍微擴大一點嗎?某個播放界面應該調整一下嗎?某個電商平台應該少辦一點購物節嗎?這些問題都很有趣,但我並不認為是決定性因素。如果互聯網公司的價值能被這些問題決定,那它們也就不值錢了。”
庫爾斯克會戰前期,德軍摩托化步兵在大草原上休整
我拍手大笑道:“這也是我想説的!前幾年我當分析師的時候,總是有無數的投資者問我:‘王者榮耀這個月的流水下降了嗎?天貓某個品類這個月的GMV趨勢如何?某個頭部APP最新一次改版的數據有嗎?’無論我能不能調查到這些數據,我總是想回答:‘騰訊、阿里這種公司的長期價值,不會由這些轉瞬即逝的數據決定;如果你是想根據數據做波段,那麼我強烈反對你在這種公司上面做波段,因為你很難踩準節奏。’”
對方跟着我一起笑:“沒錯,你這麼明白了,為什麼還問我那些問題呢?”
我説:“因為我總想多學一些東西,顯得自己很努力啊,哪怕學到的東西毫無價值。”
從上海回來之後,我開始讀一本書:《國防軍:第二部 節節敗退》。這是由美國陸軍部歷史諮詢委員會主席撰寫的“德國國防軍三部曲”當中最經典的一部。我很喜歡歷史、軍事,讀過無數關於二戰東線的書,但是這本書讓我眼睛一亮,提出了一些更尖鋭、更本質、更發人深思的問題。舉個例子:
大部分人認為,德國元首希特勒在1943年2月一意孤行,將大批軍隊調往北非的突尼斯(以至於陷入美英軍的天羅地網);1943年7月又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發動庫爾斯克會戰,打到一半又突然叫停,並把至關重要的黨衞軍裝甲師調往地中海的西西里島——上述一連串決策都是失敗的、非理性的。以曼施泰因為首的一批德軍高級將領也認為,元首缺乏最基本的判斷力和韌性,否則1943年下半年德軍在東線至少不會崩潰得這麼快。
《國防軍》這本書的作者卻指出:難道德軍將領們生活在真空之中,完全不考慮戰略和外交局勢嗎?當時德國的戰略處境已經非常惡劣了,真能承擔失去意大利這個盟友的風險嗎?如果德國不主動對庫爾斯克發動進攻,怎麼激勵整個軸心國集團,讓它們繼續跟上德國的戰車?如果在西西里登陸之後,德國不立即調兵支援意大利,那麼德國其他的盟友(羅馬尼亞、匈牙利、芬蘭、保加利亞)會不會立即考慮反水?
在引用了曼施泰因回憶錄裏面著名的抱怨之後,《國防軍》的作者嘲諷道:只有最缺乏大局觀的人,才會認為德軍如果守住了第聶伯河畔的某個小城市,或者在烏克蘭大草原的某條防線上面多堅持幾天,就能改變二戰的結局。不,不會的!在德國面臨全面危機的情況下,希特勒的決策反而比較合理——不惜一切代價維持搖搖欲墜的軸心國集團,在東線以“嚴防死守”的戰術拖下去,寄希望於同盟國內部產生矛盾(例如蘇聯終於跟美英鬧翻臉)。
現在我們知道,上述決策並未產生正面效果,德國還是被打了個稀巴爛。然而,如果按照德軍將領的看法,把全部增援力量投入東線這個無底洞,完全不顧德國在西線面臨的海空威脅,那麼德國的滅亡可能還要提前。不同之處在於,這種情況下攻克柏林的可能是美英軍而不是蘇軍。有什麼本質區別嗎?
庫爾斯克會戰後期,蘇軍步兵配合坦克反擊
在總結德國失敗的根本原因時,《國防軍》的作者指出:自從17世紀以來,德國(及其前身普魯士)軍隊的特點就是強調運動戰、短期戰,儘量不打消耗戰、總體戰。它理想中的戰爭,是一場短促、激烈、以幾場大型會戰為核心、以殲滅敵人現存有生力量為目標的戰爭,時間一般不超過幾個月。打這種戰爭,德軍(以及普軍)從未輸過。所以,德軍從來不善於研究大戰略,連同德國的領導人也不善於營造有利於自身的戰略格局。
讀到這裏,我突然領悟到了:這不也是中國大部分互聯網公司在過去幾年養成的習慣嗎?雖然投資人往往把中國互聯網行業的競爭比擬成“巨人的碰撞”“幾大生態系統之爭”,事實上,這種競爭在大部分情況下是“短促而激烈”的,結果往往會在短時間內決定。舉幾個例子:
2015年,手遊行業初具規模之時,網易的市場份額遙遙領先。然而,憑藉《王者榮耀》,騰訊在短短的一年半之內奪取了霸主地位,再也沒有離開。手遊行業的基本格局早在2017年就確立了,此後無論是吃雞大戰、二次元崛起,還是字節跳動做遊戲,都沒有改變過基本格局。
2016-18年,抖音在崛起之後的兩年內就奪取了短視頻行業第一名的寶座。2019年,人們一度認為快手要不行了,但是快手頑強的恢復了增長勢頭。無論如何,抖音/快手在短視頻市場的雙雄爭霸格局已經不可動搖,而且抖音的第一名位置也不可動搖。
在O2O市場,雖然經歷過一波血雨腥風,但是截至2017年,大部分市場都分出了勝負。在最肥沃的外賣市場,贏家毫無疑問是美團。阿里收購餓了麼之後,經過多次嘗試,還是沒有推翻美團的霸主地位。
在戰局分出勝負之後,輸家仍然會繼續抵抗,第二名也仍然想成為第一名;有時候,它們會呼喚外部資本的介入,以便將戰爭持續打下去。但是,由於贏家已經建立了足夠的規模效應,接下來的戰爭已經沒什麼意義了。我們可以説:在互聯網的大部分細分行業,真正的戰爭只會進行2-3年,基本版圖就此決定。此後的競爭,不過是在行業版圖上進行一些細微的調整而已。
把時間往前推一點,上述趨勢更加明顯——微信、微博都是在推出之後3年之內就取得了決定性的優勢。沒有人會認為2013年的來往、易信,或者2011年的騰訊微博、搜狐微博還能有什麼勝算。你可能認為這些互聯網巨頭的戰爭是“天崩地裂的消耗戰”,其實只是一系列短促的突擊戰、殲滅戰。等到一方輸掉了全部籌碼,大家就默契地不打了,移師下一個戰場。
庫爾斯克會戰結束後,蘇軍發動“魯緬採夫”攻勢,打垮了德軍南線
時至今日,情況完全不同了。幾乎所有的肥沃土地都被開拓了,新興市場幾乎不存在了。互聯網行業的競爭主題從“增量競爭”變成了“存量競爭”,巨頭的任何新舉動都會侵犯另一個巨頭的生存空間。短促的突擊戰逐漸讓位於消耗戰,最後演變為總體戰。從管理層到基層從業人員,每個人都已經經驗豐富;用户的心智也已經高度成熟,不好忽悠了。
在這種情況下,像2011-13年的微信、2015-17年的王者榮耀、2016-18年的抖音以及同期的拼多多那樣驟然崛起的案例,不可能再出現了。依靠一個殺手級的產品或者一套良好的算法去徹底改變大局,也是不現實的了。任何擴張都快不起來了,任何新鮮事物也早就不新了。
就像《國防軍》這本書反覆強調的那樣:1939-1940年,德軍打的全是短促的殲滅戰,每次殲滅一個國家的有生力量,然後勝利回朝;1941年以後,德軍打的是沒有盡頭的總體戰,任何精妙的戰術戰役技巧也不能迅速帶來結局,雙方只能拿無窮無盡的資源去驅動戰爭機器,期待一個根本性的解決。
因為德軍從上到下都沒有做好總體戰的準備,不知道大局觀為何物,所以德軍失敗了,而且越到後面敗的越慘。那麼,過去打慣了短促突擊戰、很少打總體戰的互聯網公司,準備好了嗎?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準備好了吧。
無論如何,我只知道:今後將是大局觀的時代,將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態系統、商業模式競爭的時代。那些仍然糾纏於產品、運營或技術的細枝末節的人,將會落後於這個時代。時代變了,我們必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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