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蟲”鑽進互聯網

一輩子和木頭打交道,阿木爺爺最瞭解的就是樹,他覺得,人和樹一樣,紮紮實實、立立挺挺地往上長就行了,身上的傷,身外的名,日子久了總要被覆蓋,變成年輪,變成時間的痕跡,“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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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在樹下乘涼。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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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前的老人一身布衣,拿起刨刀,放下鋼鋸,乒乒乓乓幾個鐘頭,就能做出一把魯班鎖。不用釘子,不用膠水,全靠榫卯。

鏡頭背後的年輕拍攝者穿着襯衫和西褲,忙着調整拍攝角度和景深。他把每個工序拍攝下來發布到網上,在那裏,“阿木爺爺”擁有幾百萬粉絲。

鏡頭中,一條七八釐米長的疤痕攀在老人的右手臂上,是前不久幹活時被熱鐵絲燙傷的。廣西盛夏日頭猛烈,他被曬得黝黑,於是粉白色的疤異常突兀。

阿木爺爺説,做木匠活,剮蹭都是難免的,過去50年,大大小小的傷在他身上四處爬。不過,隨着現代化工藝的突飛猛進,木匠這個老行當也在逐步衰落,活兒越來越少,時間久了,幹活時留下的疤也慢慢痊癒。

但近兩年,從事短視頻製作行業的兒子阿成無意間將他做木工的經過拍成視頻傳播出去,古老的榫卯工藝很快吸引了國內外網友的關注,63歲的阿木爺爺突然成了“網紅”,被稱為“當代魯班”“老年版李子柒”。

隨之而來的還有流量、名氣、關注度……父親的老手藝被互聯網重新拾起,兒子也在流量的大潮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定海針。父與子、舊與新,像視頻裏拍攝的榫卯結構一樣,相互借力,有了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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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給孫子做玩具。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鑽木頭的蟲子”和互聯網裏的追風者

手工活裏的每一個步驟,都是時間的註腳。

製作一把魯班凳,第一個步驟是——選料、刨平,把一塊不劈不裂的紅梨木變成30×14×6釐米的長方體,然後畫好長長短短50餘條標記線——總共需要一天多的時間;第二個步驟——鑽孔,需要一個下午;緊接着是完成18條小縫的鋸、鑿,又是一天的工夫;最後精修、打磨、上木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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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給兒子阿成講解魯班凳原理。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從開工到收工,需要3.5天到4天。

阿木爺爺説,用行裏的老話,木匠是鑽木頭的蟲子。幹活講究精細,必須耐着性子,一絲一毫都差不得。一塊木頭刨五六下,少了不夠平,多了料的尺寸就小了;刨好的木頭要像玻璃一樣平,兩塊並在一起叫“合縫”,要像兩塊玻璃一樣嚴實;畫線也難,誤差一般不能超過一毫米……

阿木爺爺原名叫王德文,祖籍山東,9歲那年,父親觸電去世,留下母親、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和他。苦日子變得更苦,揭開鍋,底下煮的是地瓜,鍋邊貼的是地瓜餅,日復一日地吃,吃膩了,到現在都討厭它。後來,王德文輟學進了生產隊,直到13歲那年,受到來家裏修鍋蓋的木匠師傅的啓發,他開始學木工。

在過去的時代,“學一門吃香的手藝養家餬口”就是全部的初衷。

一般而言,拜師要跟在師傅身邊三年,沒有任何收入,三年到了沒能出師,還得再來一年。王德文家境不好,“拜不起”,就邊務農邊給村裏的木匠打下手,跟着學手藝。

木匠出門,他就從家裏跑出來跟着;木匠幹活,他就上趕着幫忙拉鋸;木匠收工,他把剩料帶回家研究。

他和記者講起記了幾十年的順口溜:一尺七,二尺七,吃飯把頭低。椅高一尺七,桌高二尺七,擺上碗筷,低頭吃飯正合適,但凡有誤差,就不是一套合格的桌椅了。

心細,肯用功,村裏的木匠覺得他“是塊當木匠的材料”。不忙的時候,大家把做好的傢俱拉去集市上賣,王德文的攤子前,總有不少客人。就這樣,到16歲的時候,他已經基本掌握了木匠活的所有技能;再到19歲,他已經可以獨立出工了,然後一年一年地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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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那一代人很少冒出“改行”的念頭,和手中的榫卯一樣,精確、嚴密,扣在一起就是一輩子。

1989年,兒子阿成出生,和市場經濟一起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有着和父輩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生活節奏。

阿成2013年入行互聯網領域,每天端着相機出去選景、拍攝,總結出的經驗是:視頻要短,太長了沒人有耐心看完;劇情要搞笑,這樣才能吸引人;最好能切中某些心理,比如好奇、同情、嚮往……

“這個領域變得太快了。”阿成説,他必須跟在流量後面,快馬加鞭地跑。這些年裏,曇花一現的故事見過不少,“爆款”“過氣網紅”也遍地都是,為了不被淹沒,他做過動圖,做過影視作品混剪,做過搞笑片段,也做過美食短視頻……人在趕路、在拍攝,腦袋裏在構思、在焦慮,停不下來也不敢停下來。

“比如我拍過美食特效的視頻,看得人也挺多,直到現在還有人發消息給我讓我繼續拍。但當時我就一直在焦慮。”阿成説,“不管看的人再多,它還是屬於泛娛樂化的內容,就像流行文化一樣,今天追這個星,明天就追那個了;今年流行這種風格的衣服,明年就流行那種了。”

“快”替代“慢”

過去,阿成從沒想過拍攝父輩的手藝,木匠活不符合互聯網的“快”。而且他對那些木匠活太熟悉了,“從小到大看着他做,覺得沒什麼新奇的”。

在阿成童年的記憶裏,客人會找上門來,請父親定製傢俱;還有時父親被請到遠處幹活,忙到春節也不回家。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風慢慢滲透進那個魯西小山村,拆舊房、建新房、打新傢俱的人越來越多了,“報酬”也拿上了枱面,鼎盛時期,一天能賺二三十塊甚至更多,在五毛錢能買一兜子麪粉的年代,這算不小的數字了。那是木匠們最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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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的工具,很多都是自制的,用着順手。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但幾年後就發生了轉折。村裏開始有人外出經商了,偶爾有一夜暴富的神話刺激着人們的神經;阿成在一個同學家裏見到了大彩電和遊戲機,但自己家沒有;西式傢俱在逐步取代傳統傢俱,村裏人娶媳婦,從騎自行車變成騎摩托車、三輪車,再到開小轎車,車上拉的,也從從前找木匠做的臉盆架、櫃子箱子,變成了布沙發和玻璃茶几。

王德文研究過新式傢俱,裏面塞着碎刨花,外面貼着三合板,好看,但不結實,噴上去的漆就像給傢俱穿上衣服,時間久了會褪色,甚至脱落。相比起來,傳統傢俱只要木料選得好、榫卯做得好,使用壽命長出好幾倍也有可能。

但“便宜好看”的新式傢俱,還是飛快替代着“費時費力費錢”的傳統傢俱,木匠們的黃金時代結束了。

如今,老木匠們到了花甲古稀之年,大多不再靠手藝謀生,含飴弄孫,安享晚年。阿成説,那代人裏,還在做木工的逐漸走上了三條不同的路,一種眼光放得長遠,把精力放在選料和工藝上,看重傳統傢俱的收藏價值;另一種更弦易轍,改行做更受市場歡迎的西式傢俱;還有一種就是父親了,就算沒了顧客,也一直埋着頭繼續做,哪怕是給街坊鄰居做板凳,或者給孫子做玩具。

2017年,孫子出生,阿木爺爺和妻子從山東老家來到兒子一家所在的廣西梧州陳塘鎮,幫阿成帶孩子。

阿木爺爺每天大把閒暇,除了散步、澆花、逗孫子,再沒有別的事可做了。他閒不住,手癢,就跑到兒子家的車庫裏搗鼓工具,一來二去,自己做了些鋸子鑿子,然後找點木料,敲敲打打給孫子做玩具——龍舟、搖椅、鞦韆、將軍案、泡泡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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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衡竹蜻蜓。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時代浪潮下,那是王德文紓解失落感的唯一方式。

他給孫子做了一把魯班凳。它的精妙之處,在於不用釘子和膠水,將一塊完整的木頭解構但不割斷,然後依靠榫卯結構,把它變成“合上是木板撐開是板凳”的精密物件。

那天阿成正好不忙,隨手拍了下來,發佈在短視頻平台上。沒想到不到一天,播放量超過了100多萬。“有人愛看,就多拍點。”此後,阿成又陸續將父親做木工的視頻拍攝下來、傳播出去,阿木爺爺迅速走紅網絡。

讓更多人看到中國的老手藝

阿木爺爺從沒想過,年輕一代會對木匠活感興趣。他在西瓜視頻擁有了270萬粉絲,同時也在YouTube上迅速走紅,瀏覽量超過2億,單條視頻播放量最高超4000萬。

在開始拍攝父親的木匠活之前,阿成也處於自己的瓶頸期,用妻弟的話説,“快要做不下去了。”

剛入行時,拍攝三農題材短視頻的人鳳毛麟角,“你拍什麼都有人看”。但慢慢的,越來越多人加入,藍海逐漸變成了紅海。

每天都有人走紅,每天都有人沒落;受眾的關注點不斷變化,今天備受歡迎的題材,明天或許就無人問津了。阿成越來越焦慮,意識到行業裏泡沫的存在,但又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出路。

直到誤打誤撞拍起了父親的木工手藝,阿成終於擺脱了焦慮。“不管時代喜好怎麼變,我父親的手藝在那裏。”

外國網友驚訝於榫卯的神奇,也對鄉村的寧靜安逸表示歆羨,有人説,“這改變了我對‘中國製造’的看法。”有人説,“人類有一點很奇怪,一個老人可以用盡畢生所學,而目的僅僅是為自己的小孫子造一座橋,讓他走過去。”也有人感慨,“這給我們所有人上了一課,想想自己手頭上現有的東西,再好好加以利用它們,你就會發現,自己能做成的事情遠超你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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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和孫子。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工匠精神、傳統文化、田園牧歌、中國功夫、文化輸出……一時間,諸如此類的關鍵詞擠滿網絡。

舊與新、木工與互聯網的相遇,也是父與子在各自的瓶頸期相遇。

從事傳統行業的父親藉助互聯網將老手藝傳播出去,從事新興行業兒子藉助木匠活讓短視頻有了內容基礎,阿木爺爺説,“有更多人看到中國的老手藝,挺好。”阿成覺得,“給短視頻找到了一條可持續的路徑。”

“走紅”之後,阿木爺爺的名氣順着網絡傳到各地,遠在山東老家的相鄰也在抖音上刷到了王德文的視頻,今年1月份,他和家人回山東過春節,總有人跑去找他確認,網上那些精緻的魯班鎖、將軍案是否出自這個老木匠之手,“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以前做傢俱做門窗框,沒做過這些。”

像是考察他似的,一個老鄰居找來説,自己的龍頭枴杖壞了,請他幫忙做個新的龍頭。

沒做過,但憑經驗,也算不上難,王德文很快雕了個龍頭出來。龍嘴裏含着的龍珠是難度最大的,最終要做到龍嘴縫隙小、口腔空間大,球在嘴裏能靈活滾動,但掉不下來。

阿木爺爺上網查了,很多工廠為求效率,先做好龍頭掏空龍嘴,再做兩個半圓,分別塞進去,再粘到一起,就算完工。

但木工講究精益求精,他還是希望做得完滿,最終沒有選擇網上的做法,而是通過龍嘴將刀鋸伸進去,掏下一塊完整的木頭,然後用鑷子夾住,一點一點打磨成球,龍珠才算最終完成。

新龍頭安到舊枴杖上,“成功了。”

“什麼網紅不網紅的,我就是個木匠”

6月25日一早,阿木爺爺和兒子阿成去山裏砍竹子製作竹蜻蜓。

阿木爺爺個子不高,微胖,走起路來不疾不徐。他左手拿着砍刀,砍竹子用,右手拿着竹竿,以防山裏有蛇——竹葉青趴在芭蕉葉上,一眼看去根本發現不了;銀環蛇有毒,能在水裏藏上二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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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和阿成去山裏砍竹子。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在網友口中,這裏被稱之為“世外桃源”——蟬鳴和鳥叫混在一起,芭蕉在晴天抖着綠光,溪水清澈,繞着竹屋蜿蜒而去。

今年,當地政府打算在屯兩村給阿木爺爺建一個創作基地,支持鄉村手藝人,同時還能打造個“鄉村風貌提升示範點”。一天,阿木爺爺和阿成父子開車經過屯兩,幾位畫師正坐在路旁,對着手機上阿木爺爺的照片,在白色牆壁上給他畫像。

阿木爺爺下車,樂呵呵地過去和畫師打招呼:“真人來啦,你看看像不像。”

説罷,和畫師站在一起,歪着頭打量牆上的畫。藍布衫長板凳,手裏拿着魯班鎖,全是阿木爺爺的標誌性物件,不過説實話,那張臉太胖了,但考慮到畫師在場,礙於情面,沒人説。只有阿木爺爺憨憨地開口:“不太像啊……”然後瞅了瞅畫師,笑,“看這臉蛋兒,好像有點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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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政府給阿木爺爺建設創作基地,請畫師在牆上為他畫像。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火了”之後的連鎖效應,不僅是政府的扶持,還有許多商業活動找上門來,有的希望直播帶貨,有的想讓阿木爺爺代言產品,因為精力有限,阿成暫時還沒考慮。

媒體也一波一波地湧了過來。阿木爺爺記性好,他能記住每個記者的特點,有個記者每天扛着大鏡頭,抗得滿頭大汗;有個記者是杭州人,但祖籍也在山東;還有個記者説話不緊不慢,一點一點地問……

被採訪得多了,他甚至能猜到對方想要問什麼,無非是“為什麼做木工?”“成網紅了有什麼感想?”“以後有什麼打算?”等等;對方遞來小蜜蜂麥克風,他熟練地把接收器裝在口袋,線從衣服裏面穿過,麥別在領子上;選擇拍攝場地時,甚至還能針對光線給出建議。

電視台在村裏取景時,長槍短炮總能引發村民圍觀,兩三個奶奶停下餵雞的腳步,頂着太陽看上一會兒,他們從自己的兒孫的手機裏看到過阿木爺爺,感慨一句“魯班的技術”;偶爾通訊公司的年輕工作人員經過,一眼就認出了阿木爺爺,掏出手機拍了一會兒,和同伴笑稱“看到花絮了”。

“當地基本都認識我。”阿木爺爺説,出去遛彎時,總能聽見有人小聲説:“這是阿木爺爺。”有時也有人過來打招呼:“我家小孩可喜歡你做的小豬佩奇了。”

但哪怕有人看着,有鏡頭對着,阿木爺爺身上還是保留着老工匠的習慣和氣場,人往小板凳上一坐,兩腳開立,手微微蜷曲着放在膝蓋上,腰桿筆直;幹起活來眼睛一垂,什麼都不管,尺子髒了,拽起衣襟就擦,擦不掉,沾一沾唾沫繼續擦。

“儘量讓他們少弄,多了要打擾。”阿木爺爺想起在網上看到的關於大衣哥朱之文的新聞,“他不在家裏住了,搬出去了,沒法生活,門被踹了,那就不必要了。”

“敲敲打打幾十年,誰想到我老頭子火了。”阿木爺爺説,“什麼網紅不網紅的,我就是個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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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網紅”後,各個媒體來拍攝阿木爺爺的木工。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匠人的年輪

現在,阿成開始嘗試理解父親那代人身上的工匠精神,説到底其實就是找到自己擅長的事,然後把它做到最好。

起初拍視頻時,阿成出於傳播的考慮,希望增加故事和劇情,從而忽略了父親做工的細節。這時候,阿木爺爺會站出來提醒,要多拍細節,“要讓大家看得清楚一些。”漸漸地,阿成開始試着在二者之間尋找平衡,不再為了流量犧牲內容本身。

七月底,一羣電視台的編導和攝像師聞訊而來,想在節目中完整呈現阿木爺爺製作魯班凳的過程。拍攝兩天後,因為時間緊張,攝像師問:“明天能做完嗎?”

阿成猶豫一下,問父親:“應該可以做完吧?”

“可以做完,但是不合格。” 阿木爺爺看着木料,悶聲回答。

魯班凳算是中等難度,最簡單的小口哨一小時就能做完,最複雜的拱橋則需要十多天。慢工出細活是老木匠幾十年的原則,想做出好東西,手藝、木料、時間,缺一不可,犧牲時間,就達不到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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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工作態度潛移默化影響着兒子。厚重的木材,用電鋸開縫只是幾分鐘的事,但阿木爺爺堅持用自己的小鋸子,費工費力,但更精細,雖然拍成視頻並不能看出其中的差別。

這是幾十年的原則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做工就得實實在在的。”

阿成從中受到了啓發。“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去做那些短時間內可以獲取高額回報的東西,我也知道拍什麼能火、怎麼去蹭熱點,但那些都是暫時的,只有把內容做好了才是可持續的。”阿成説,他想和父親一樣,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

如今,他一邊自學拍攝和剪輯技巧,一邊也在和父親學習木工。還開始籌劃生產木製品的工廠,在短視頻背後投入實體經濟運營。

兒子也影響着父親。這幾年,阿成給父親買了智能手機,並教他上網,看其他人拍攝的短視頻。“以前他只能在村裏轉轉,看看別的木匠在幹嗎,但是現在他可以用手機看到全國的甚至全世界的手藝人是怎麼幹活的,對他來説影響蠻大的。”阿成回憶,第一次做竹椅時,通過灌沙、火烤將竹子彎曲而又不至於折損,就是父親從網上學來的技巧。

父親讓兒子不迷失於流量,兒子讓父親不拘泥於傳統。和手中的榫卯一樣,互相借力,同時又在互相制衡,從而達到堅固和穩定。

最近,阿木爺爺不僅要和阿成拍視頻,也要配合電視台錄製一些節目。老人有耐心,一個鏡頭重複好幾遍也不惱火,沒有道具,手裏提着的工具箱貨真價實,鑿的刨的鋸的砍的工具一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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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用來放工具的小竹屋。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南方潮濕溽熱,用不了多久就有汗珠掛在鬢角。一條淺藍色毛巾搭在肩上用來擦汗,一天下來濕乎乎的。

多數鏡頭聚焦在那雙手上。是一雙屬於老木匠的手:繭子連成一片。

右手中指短些,指甲往裏瞘着長。十多年前的冬天,他在幹活時凍麻了手,刀鋸落下,手指直接被割掉一截,直到見血才意識到自己受了傷。後來,醫生削掉些骨頭,才將皮肉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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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爺爺在樹下乘涼。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左手拇指也有傷,於是指腹的皮膚比周圍顏色淺。在阿木爺爺身上,類似的傷到處都是,“做木匠怎麼可能不剮不蹭呢”,輕的就不管它,嚴重些的,就塗點藥。

一輩子和木頭打交道,阿木爺爺最瞭解的就是樹,他覺得,人和樹一樣,紮紮實實、立立挺挺地往上長就行了,身上的傷,身外的名,日子久了總要被覆蓋,變成年輪,變成時間的痕跡,“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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