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中國歷史的至暗時刻,沒有那個人,就做那個人。”由貓司圖(本名,田地心)、逆火聯合創作的劇本殺作品《兵臨城下》將視角聚焦於抗日戰爭時期山西北部的小縣城,目前全網銷量已突破6000部。隨後,《兵臨城下Ⅱ》選擇解放戰爭中解放天津戰役為切入口進行創作,同樣取得不俗成績。目前,《兵臨城下》第三部也正在籌劃中。
近日,在青島“大航海時代”劇本展會上,《中國青年作家報》記者採訪到《兵臨城下》系列劇本作者貓司圖。從歷史自媒體運營者到劇本殺作家,他完成了怎樣的角色轉變?將家國情懷融入劇本殺作品,他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為避免邊緣角色的出現,他如何搭建出多元的人物關係?
從歷史自媒體運營者到劇本殺作者:轉型後的第一部作品就存在很大的問題
記者:是什麼契機讓您涉足劇本殺這個行業?
貓司圖:從某種程度上來説,我曾經是一名性格內斂的小男孩,從小就對文學和歷史懷揣別樣感情,任由時間變換,這份對文史的興趣一直被保存了下來。高中畢業,我本想填報歷史系,但迫於就業壓力,最終選擇了工科專業。7年國內外學習生涯,讓我越來越感到疲憊。回國後,我開始創業,開辦一家歷史公眾號“地球知識局”。
2019年末,我在一次活動上偶然結識了老玉米(劇本殺《刀鞘》作者),當時他還是一個旅遊自媒體工作者。在他的推薦下,我第一次接觸到劇本殺,並“陷”入它的魅力中。我並不擅長推理,所以我不喜歡類似“狼人殺”的遊戲。相反,劇本殺所具有的扮演屬性讓我很興奮,這很大程度上符合我生活中“戲精”的性格。在遊戲中,我能被賦予不同的角色:小青年、老爺爺、中年人,甚至一名公公、一個小兵……玩過的劇本數量越來越多,我便越來越能發現市面上地劇本殺作品存在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於是,我就下定決心要創作出屬於自己的劇本殺作品。
記者:從“自媒體運營者”到“劇本殺作者”的轉型過程中,遭遇過什麼樣的波折?又是如何克服的?
貓司圖:轉型後,我創作出的第一部作品就存在很大的問題。它整體看來比較中規中矩、平淡無味,老玉米幫我測評過後,用“很難修改,就算出售也難有大的成績”來評價它。這是我受到的第一份打擊,並令我陷入深思。
恰巧,在朋友的推薦下,我結識了逆火。經過與之不斷交流,我明白問題的關鍵在於“我想創作什麼樣的劇本”,並逐漸找準了自己的角色定位——雖然我不太會寫“硬核本”,但我可以在監製上多下功夫,對劇本合軌的質量好壞進行把關。
在我看來,現在市面上很多宏大背景的家國題材劇本都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作者本身對於歷史的認識比較膚淺,並沒有真正地去理解這個時代。而作為專業研究過歷史的人,我們就會對歷史有一個多面性的、切合時代的認知。從這個基礎出發,劇本中人物的心境、情感點、成長邏輯的埋設,就不會顯得太突兀。其實在我看來,《兵臨城下》並不是100%完美的作品,但它是一個“真”的作品,只是將歷史呈現在玩家眼前。
我和《兵臨城下》的另一位作者逆火相見恨晚,逆火是一名歷史學博士,他能夠從深層次挖掘歷史故事的內涵,構造精彩的寫作立意,策劃極具戲劇化的翻轉,可是他在構造人物方面並不在行。而我在歷史題材寫作方面已經積累有將近20年的經驗,擅長將抽象的歷史知識具象化,將晦澀難懂的信息深入淺出地傳遞給大眾。就這樣,經過不斷的磨合和改良,我們創作出了《兵臨城下》系列兩部作品。
除此之外,劇本殺也為我熱愛的歷史提供了更好的呈現方式,它能讓我做許多運營自媒體時無法做的事。作為自媒體的投入方與利益回收方,我們需要講究作品流量,講究產出內容的可讀性,所以我們在選擇歷史故事時往往比較謹慎。而劇本殺為我提供相對固定的受眾,我可以大膽地把我多年的歷史研究內容放進來。
在劇本中,我刻意融入許多深層次信息,比如理性、宗教和迷信的區別、科技力量與精神力量的博弈、革命派政治理念的實質等。或許大部分玩家只能體悟到“第一層”,但我想表達的真正含義在“第三層”。如果有玩家的想法能到達這一層次,那麼我們就會成為精神上的“知音”。
劇本殺是紅色教育嶄新的呈現方式,不能把商業性放在第一位
記者:在當時的情況下,家國、歷史題材的劇本殺其實並不多見,您是如何想到從此處切入去迎合年輕人喜好的?
貓司圖:在創作中,就有人向我提出過這個問題:劇本殺要帶給人快樂,你為什麼搞得這麼沉重、這麼真實呢?當然,我也會擔心玩家們不會買單,但這部作品的成績卻出乎意料。
如今,年輕人越來越需要身份認同,更多年輕人將胸中的一腔愛國之情溢於言表,他們敢於大聲地在社交平台上告訴全世界:我是中國人,我們“家”挺好的。事實上,年輕人對於紅色劇本的認同和推崇,正來源於中國強盛的國力,和他們心中對於中國的認同感。紅色教育不只有一種方式,有傳統就必然會有創新。劇本殺是紅色教育嶄新的呈現方式,它不是強硬地灌輸,而是以小見大,讓每一個受教育者沉浸其中。情景式教學一定比“填鴨式教學”更受歡迎。
記者:剛剛您提到,《兵臨城下》的突出特點在於“真”,請問“真”在劇本中有哪些具體表現呢?
貓司圖:首先,“真”在創作初衷。我們想做出“真貨”,而並不是把商業性放在第一位。“真貨”指的是對歷史有尊重、有復原的劇本。通過劇本,玩家們可以還原、演繹一段歷史,讓更多人瞭解不為人知的故事,以小見大地感受到中國人如何扛下來這艱苦卓絕的14年抗戰。這個劇本像是一顆線頭,對歷史有興趣的玩家可以拉住它,抽絲剝繭,把真實的內容“拽”出來,去了解更多的關於抗戰史的內容。這也是我們想要傳遞給年輕人的信號。
其次,“真”在故事背景。逆火的老家就在山西省北部雁門關外的朔縣,這是他的家人們親身經歷過的歷史。在老一輩人的講述下,逆火被朔縣人民的英雄之舉所打動,他想要用這樣的主題,讓更多年輕人感受到當年不畏強暴、守護家園的中國人民。
最後,“真”在故事原型。劇本中,團長、副團長、警察、局長等角色都有借鑑原型,還有很多人物故事是老一輩們經常提到的,我們便在此基礎上展開藝術性加工。在商會會長的劇本中,會有一個令玩家印象深刻的點:會長有愧於自己的背叛,揹負起不小的心理壓力,於是決定贖罪——照顧一支盲人鼓手隊。這件事情在歷史上是有據可查的,它來自當地一位老人的回憶。像這樣真實的故事,比作者自己臆想出的故事更能令人潸然淚下。
創作劇本先做人設,讓人物關係“多線程運行”
記者: 劇本殺作為一種遊戲的載體,需要注重玩家的遊戲體驗。您是如何避免邊緣人物出現的?
貓司圖:做劇本殺的思路和寫小説、編電視劇的思路不盡相同。小説作者或電視劇編劇會先編織一個大的、完整的故事,這樣的話不免會出現主角和配角,為了配合戲劇性的需求,配角的感受一定是不好的。在劇本殺中不存在配角,故事線必須保證多元。
因此,我們創作劇本從不是先編故事,而是先做人設,在人物關係的基礎上編織故事情節。舉例來説,一個做商人的父親和一個做地下黨的女兒會產生怎樣的戲劇衝突?爸爸為了保全女兒,將女兒的發報機砸壞了,那麼這一定會影響情報的傳遞。這樣的話,“中間人”的故事線也被自然而然引入。遊戲中,玩家只知道自己和身邊人發生的事情,那麼會有大量地動機去深入挖掘……如此操作,幾位玩家的遊戲體驗全部被覆蓋其中。
記者:您通常是如何繪製人物圖譜的?
貓司圖:首先,作者需要對筆下的人物和故事發生的時代有所瞭解,然後努力思考:這樣的關係放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可能發生什麼衝突?衝突之間又能夠發生什麼聯繫?通過這一系列抽絲剝繭的問題,把整個人物關係網支撐起來,塑造豐滿的人物形象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
我這裏説到的這個“網”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個具體的東西。因為每次討論結束,真的可以“結”出一張網——原本空蕩的白板上隨着討論的深入逐漸佈滿各種線條,線條周圍標註着人物關係的可能性與可能性之間的聯繫。
由於我先塑造人物,那麼這些人物關係自然會變成“多線程運行”的情況。在同一時期內,每個人都可能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不是僅僅能依靠口述、文字、繪畫所表達的,那就只能用交叉多元的網絡形式來表達,順着每根線,將這條關係具象成一個個文字。這樣操作,能讓玩家不時接受新鮮的、甚至可能是同時發生的信息,產生漸入佳境的體驗。
記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時,你有沒有自己獨到的技巧?
貓司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通過行為來表現人物形象。劇本殺遊戲要靠個人的記憶和心理,讓玩家逐漸潛入角色內心,去了解人物。其實我很少把人物的心理變化寫得太死。我會通過描寫角色所做過的事來作為鋪墊,利用人物行為自然引出人物形象。這樣的話,人物形象是玩家“品”出來的,而不是被強加的。
人物形象不能靠“硬”。一部劇本為玩家指明“你是一個東北人”,玩家可能只扮演5分鐘就會感到疲憊,而不可能扮演一整場遊戲。通過大的背景故事,讓玩家仔細揣摩人物內心世界,這樣才能使其真正入戲。
對剛入行的劇本殺作者來説,尤其需要注重商業性與藝術性的平衡,在充分尊重規律的基礎上創作劇本,並且融入新鮮的藝術表現手法,既有“玩點”,也有美感。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