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大佬和跨國機構究竟看中了什麼?
文 丨 華商韜略 徐豔麗
- 4年股價漲37倍;
- “國產存儲稀缺標的”;
- 全球閃存市場前三強;
- “中國頂級芯片供應商”。
在A股,有一家科技公司頭頂以上諸多頭銜,年盈利剛過6億,市值已被炒到1000多億,大批投資者鼓吹它的“硬核科技”和遠大前景,也有人質疑,它的故事講得有些大了。
【“你們股票怎麼漲成這樣?”】
2020年6月4日,半導體概念股兆易創新披露股票定增結果,以203.78元/股的價格,成功向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GIC)、葛衞東、畢永生等5家對象發行2121.91萬股,募資43.24億元。
次日,兆易創新股價應聲大漲10%,市值站上千億。
“牛散”葛衞東,江湖人稱“葛老大”、知名期貨大佬,轉戰A股後在用友、平安銀行、科大訊飛等白馬股上展現過一年200%回報率的業績。此次他一人就豪擲15億元認購736.09萬股,對兆易創新累計持倉逼近50億,足見對成長性的看好。
▲截至去年,葛衞東靠投資已獲得130億身家,圖源/ 2019胡潤百富
如果葛老大的説服力還不夠,那“亞洲最大最神秘的投資者”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的入股,無異於給兆易創新加蓋官章。
超級大佬和跨國機構究竟看中了什麼?
兆易創新,國產無晶圓廠半導體公司,Fabless 模式,只設計不生產,即只進行集成電路的設計和銷售,將製造、封裝、測試等環節外包給晶圓製造企業。業務上,兆易創新主營存儲芯片(Flash閃存)、微控制器(MCU)和傳感器的研發設計,其中閃存業務佔比8成。
▲閃存芯片業務佔總營收79.8%,圖源/ 2019年財報
就業務類型看,A股上Fabless 模式的半導體設計公司還有多家,如內存接口芯片商瀾起科技,光學指紋芯片公司匯頂科技、射頻前端公司卓勝微、模擬IC公司聖邦股份、GPU設計公司景嘉微……不過這些企業目前的總市值都低於兆易創新。
都是芯片設計公司,主力資金獨寵兆易創新,是它的業績更優秀嗎?
2019年,兆易創新實現營收32.03億,歸母淨利潤6.07億。對比A股其他半導體龍頭股,匯頂科技營收64.7億、淨利23.2億,深南電路營收105.2億、淨利12.3億……皆數倍於兆易創新。
然而以上收入規模與盈利能力表現更好的企業,從股價到市值也都被兆易創新斬於馬下。
業務體量不比別人大,盈利能力也一般,兆易創新這家成立15年、2016年上市的公司,股價卻一路從發行價23.26元拉高至目前220.89元,上市4年飆漲37倍(後復權計算)。
2020年1~2月,大半個A股還在消化疫情負面,兆易創新卻一串陽線拉至428.18元歷史最高位,僅次於貴州茅台、卓勝微、長春高新、石頭科技,排名滬深兩市第五。市值也由年初176億元猛增至1374億,市盈率達330倍。
一時之間市場追漲,大批散户湧入,券商、股神紛紛背書,以至於有投資者擔心地探問公司高層:“你們的股票怎麼漲成這樣?”
對此兆易創新董事長兼CEO朱一明的回答是:我們也不知道!
【從硅谷到五道口】
2004年,硅谷某車庫中,清華畢業、留學美國、已在某全球網絡安全公司做到資深工程師的朱一明,辭職創辦兆易創新的前身Giga Device半導體公司。
同年,90%芯片依賴進口的中國內地半導體產業“悄悄進城”:華為成立海思;“大陸芯片第一人”楊崇和創立瀾起科技;美國應用材料公司副總裁尹志堯帶着286項半導體專利,回國創辦中微公司。
▲2004年時年60歲的尹志堯回國創業
這批半導體創業人裏,朱一明最年輕、根底最淺,但路子走得最野。
半導體按技術原理不同,分為分立器件、光電半導體、邏輯IC、模擬IC、存儲器等大類,其中存儲器在半導體產業中佔比超30%,市場最大、霸主最多、技術壁壘也較高。
全球每年存儲器市場規模約為1600億美元,其中市佔率最高的是DRAM(規模約1000億美元)和 NAND Flash(約400億美元)。
朱一明的第一個產品,既不是DRAM也不是NAND,他在四面漏風的車庫裏非常極客,用幾個月開發出一款每個存儲單元只要兩個晶體管的SRAM芯片(一種讀寫速度很快的靜態存儲器),相比市面上六個晶體管的SRAM,朱一明把成本壓縮了2/3,性能和效率提高了3倍。
帶着這款專利產品,2005年,朱一明從硅谷搬回“宇宙中心”五道口,一幫清華校友加上孵化機構七拼八湊了92萬美元啓動資金幫他另起爐灶。大夥躍躍欲試,準備在國外技術壟斷下大展拳腳。[1]
▲創業期的朱一明(右)和同事
然而,SRAM存儲器雖然讀寫速度快、性能強,但相比其他存儲器比如DRAM動態存儲器(速度比SRAM慢但價格便宜很多)和Flash閃存而言,價格太昂貴,應用場景也不廣。
2005~2007年,花光百萬美金的兆易創新,靠存儲器IP授權和數據庫交付業務在清華園偏居一隅。
也是在那些年,與兆易創新同年創立的中微公司,研製出大陸首台CCP刻蝕機,揮兵殺入日韓;瀾起科技也憑藉內存緩衝芯片技術,贏得英特爾千萬美金注資;在“中國硅谷”上海張江,與朱一明同出清華的虞仁榮,帶領韋爾半導體突破多項高端技術,成為冉冉升起的“中國半導體創新之光”。
不論朱一明對自己的技術如何自信,他必須從資金、競爭烈度、市場回報等各方面重新審題,儘快為兆易創新找到一條能抓住中國半導體紅利期的賽道,或者説生存捷徑。
2006~2008年,兆易創新調轉車頭,轉入NOR Flash芯片研發。
NOR Flash是一種容量很小的閃存,主要用在手機、PC、DVD、路由器、USB、機頂盒等對存儲空間要求不高的設備上。它在功能機時代紅極一時,到了智能機時代逐漸被容量更大的NAND Flash取代,總體而言是一款技術難度低、市場有限,且已被美國美光、Cypress(賽普拉斯)、韓國三星等巨頭做得很成熟的芯片。
DRAM和NAND Flash的全球市場規模,加一起大約1400億美元,相比之下,NOR Flash只有區區幾十億美元,連國外半導體巨頭一年的研發成本都不夠。但是這片養不活大魚的池塘,對芯片技術完全空白的大陸而言,對規模小、底子薄的兆易創新而言,卻不失為一個容易出成果的突破口。
2008年,兆易創新研發出大陸第一顆8M位NOR Flash芯片,首次打破國外對代碼型閃存技術的壟斷。
站在充滿希望的新起點上,萬萬沒想到,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產業崩壞禍及全球半導體產業。據公開報道,兆易創新這一年出現大量產品積壓和現金調動壓力,其時美國半導體廠商ISSI曾有意收購兆易創新,但被朱一明拒絕。
至此,朱一明的芯片創業之路過溝爬坎,否極泰不來。本以為運氣已經差到了頭,2009~2010年,中國3G普及引爆智能手機時代,原本大量應用在功能機裏的NOR Flash芯片轉入萎縮。
▲數據來源/ IDC,國信證券經濟研究所
2011年至2017年,全球NOR Flash規模從50億美元縮水至24億美元,美光、Cypress等大廠陸續淡出。但凡朱一明此時對NOR Flash市場產生動搖或在技術創新上鬆懈了,立即就會被台灣華邦、旺宏等中小廠商反撲出局,也就不存在成長為“國產存儲芯片之光”的可能。
明智的是,就在NOR Flash市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式微時,兆易創新幾乎以每季度一次的高速迭代,不斷追求更大容量、更小成本和更高性價比的NOR Flash製程,不僅沒有放棄,反而快速吞噬巨頭撤出留下的市場真空。
▲兆易創新研發進度表
2008~2013年,兆易創新NOR Flash出貨量從0達到10億顆,5年後從10億顆飆升至100億顆。
這期間,獲得現金流的兆易創新以戰養戰,馬不停蹄開闢了有“物聯網核心”之稱的微控制器(MCU)和NAND Flash芯片研發線,並且都在兩三年內達到或接近億級營收規模——朱一明搞自主研發的決心,以及清華人才為主力的頂級研發團隊和技術轉化效率可見一斑。
2016年,兆易創新在全球NOR Flash市場中佔比升至7%,居全球前五。這年8月,帶着“中國本土最大存儲器芯片設計公司”的光環,兆易創新登陸上交所,掛牌後20個交易日內連開17個漲停板,從發行價23.26元扶搖直上183.79元,新股發行時每籤(1000股)最高浮盈16.52萬元。
那年秋天,不明覺厲的散户們口耳相傳着“兆易創新必成A股三冠王”“中籤兆易創新,生活直接奔小康”的段子,建倉股民蜂擁而至,人們以為錯過這波再等十年。
殊不知,這支70倍市盈率的科技股,日後不僅能漲到100倍、200倍、300倍市盈率,還能衝上千億市值,創造更多富豪、產出更多神話。
【一個又一個“故事”】
自2016年上市至今,兆易創新總共發佈四份年報,四年營收分別為14.89億、20.3億、22.46億和32.03億,年複合增長率29%;歸母淨利潤依次為1.76億、3.97億、4.05億和6.07億,年複合增長率51%。
年營收增速不到3成,在科技板塊不算很突出,甚至有幾份財報都未達成市場預期。看似高歌猛進的業務版圖背後,兆易創新的業績主要受制於主營產品NOR Flash毛利率低,總體利基市場有限,只是上游晶圓製造廠填產能的產品。
此外,高研發投入也拖累了淨利潤。2016~2019年,兆易創新研發經費從1.02億增至3.78億,佔營收比例從6.85%升至11.8%,芯片產業週期長、投資金額大,研發投入的回報很難快速體現。
不過,四平八穩甚至於不達預期的業績,並不妨礙4年狂漲37倍的兆易創新股價,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不斷激發這頭瘋牛?
從行業行情、公司異動和市場預期來看,兆易創新主要運用了或者説受惠於三大題材。
第一,物聯網應用爆發,全球NOR Flash市場從供過於求轉向供不應求。
2017年以來,NOR Flash兩大供應商Cypress(市佔率25%)和美光(市佔率18%)相繼退出低容量NOR Flash市場,全球出現一個12%~20%的供給缺口。在此背景下,2018年以來物聯網的蓬勃發展讓工控、5G基站、汽車智能化、TWS耳機及其他穿戴式電子設備、AMOLED面板等設備對NOR Flash的新需求驟然上升。
新需求爆發加上巨頭退出後的缺口,助推兆易創新兩年之間訂單爆滿,年出貨量從十幾億變成幾十億,一度躋身NOR Flash市佔率全球第三。
有機構預估,至2022年,全世界NOR Flash市場規模有望從低谷期的24億美元恢復至37億~40億美元。這對A股唯一NOR Flash存儲器標的兆易創新而言是個長期利好。
第二,公司併購重組、定向增發等動作不斷,為二級市場提供炒作素材。
上市4年,兆易創新先後發起兩次併購,停牌時長達10個月。第一次,剛上市即發起收購北京矽成半導體,欲借後者併購擁有DRAM技術的美國ISSI公司,還為此制定了定增收購計劃,但最終失利。
第二次是出資17億、溢價16倍收購上海思立微電子,後者主營傳感器芯片,發起收購之前思立微年盈利僅1100多萬,因此很多人不看好這樁交易。但兆易創新的看法是:“通過收購思立微,可以獲得公司缺乏的傳感器技術,從而形成存儲芯片、MCU、傳感器三者的協同,在物聯網IoT市場將大有作為。”
這番闡釋給資本市場提供了一個巨大想象空間,即通過收購思立微,將存儲+MCU+傳感器三大芯片概念集於一身,憑藉物聯網時代的增量確定性,兆易創新利用新業務協同再造一個千億市值不是夢。
第三,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產業資源,抱緊大腿衝擊主流技術。
2017年8月至2018年4月,兆易創新股價從64.28元/股蹦到了215.67元/股,漲幅235.5%。
在滬指温吞吞從3300點滑落到3000點的七個多月裏,暴漲的兆易創新上演了一系列教科書級操作:
- 2017年8月,兆易創新接受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簡稱大基金)14.5億戰略入股,大基金成為兆易第二大股東;
- 2017年10月,與合肥產投簽訂五年協定,以合肥長鑫、長鑫存儲、睿力集成為運營主體合作開展工藝製程19nm的12英寸晶圓存儲器(含DRAM)研發項目;
- 2017年11月,以5.33億港元認購中芯國際0.5億股,雙方升級戰略合作;
- 2018年3月,發佈17億元收購思立微募資預案,打響傳感器領域“國內領先的智能人機交互方案供應商”戰略定位。
短短半年多,又是國資入股,又是牽手國產芯片大佬,又是收購行業獨角獸,有沒有一種“好事”都被它碰上的感覺?朱一明作為一個技術派掌舵者,怎麼有這麼強的資源整合能力?
我們先從國家大基金開始捋起,大基金是2014年國務院發佈《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後,由國資發起,專用於扶持國內集成電路產業自主力量、加速芯片自主化投資的產業基金。
2017年,大基金密集投資了港股和A股多家芯片製造、設計、封測各環節的成長期企業。而這段時間,正是兆易創新在國際巨頭退出NOR Flash市場後迅猛擴張階段,這樣一家在細分領域做到全球top3的民營企業,正是大基金理想的投資標的。
此外,大基金持有中芯國際15.91%的股權,而中芯是兆易最大最重要的供應商和合作方。大基金入股兆易,兆易入股中芯,國內第一、全球第四大晶圓製造商中芯國際不僅讓兆易創新的產能有了保障。
而且關係鏈再拉長,中芯國際前CEO王寧國及其技術團隊,正是合肥長鑫存儲背後的技術主力,王寧國本人曾既是長鑫存儲董事長又是睿力集成CEO。
至於合肥長鑫,是政府鼎力扶持的國內三大自主芯片製造工廠之一(另兩個是長江存儲和福建晉華)。而全球存儲芯片市場最大一塊蛋糕是DRAM,千億美元規模,中國在這個市場的消耗量佔全球1/3~1/2,自主生產的DRAM芯片卻為零。
合肥長鑫,被視為大陸衝破DRAM自主研發壁壘的最大希望。
藉助與大基金、中芯國際的緊密關係及自身過硬實力,兆易創新不僅成功加入合肥長鑫DRAM芯片項目,甚至於,朱一明乾脆辭去了兆易創新CEO一職,從王寧國手中把長鑫存儲及睿力CEO的職位全權接了過來。
▲王寧國(左)把長鑫存儲DRAM項目交棒給朱一明
朱一明的承諾是,在合肥長鑫盈利前,不領一分錢的工資和獎金。[2]
此一舉,不僅讓兆易創新站在合肥長鑫這隻國家隊獨角獸的肩膀上,跑步衝入全球市場規模第一的DRAM領域,打破了原有NOR Flash業務狹窄生存圍牆,而且與長鑫合作這五年中,任何一個節點的推進,比如廠房建成、專利申請、首次投片、良品率達標、量產……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國產芯片里程碑,更是兆易創新取之不盡的股價上漲動因。
2018年7月,長鑫存儲12英寸DRAM項目正式投片,成為第一個中國自主研發的DRAM芯片,兆易創新股價隨之上漲9.6%。2019年9月,長鑫DRAM產品宣佈投產,兆易創新成為中國首個在全自主開發技術下,能完整提供DRAM、NAND Flash和NOR Flash的全存儲器供貨商。
此後四個月,兆易創新股價翻了3倍。
而最新進度表是:最早2021年、最遲2025年,兆易創新的DRAM芯片實現量產。
【大牛股的大時代】
兆易創新,主營產品NOR Flash在全球市場不過200億人民幣規模,卻因為趕上了國家半導體基建的列車,趕上了物聯網和5G落地的大時代,趕上了中國科技公司被西方制裁後知恥而後勇的民族情緒……成為一隻4年站上千億市值的罕見大牛股。
不過,在運氣和人脈的B面還必須看到,朱一明的實幹、不等不靠、一心搞研發。他執掌下的兆易創新,在每個生命階段都是先想辦法活下去,稍有餘力就向更高技術標準發起挑戰,靠紮實的硬科技基本功和把握時機,一點一點挪向中國芯片最空白、最仰人鼻息的核心主戰場,這期間的創業者眼光和素質,缺了任何一塊,恐怕都無法成就今天1000多億市值的“國產存儲芯片之光”。
作為一家盈利6個億的半導體公司,兆易創新的市值有沒有泡沫?
2020年7月16日,中國最大晶圓廠商中芯國際登陸A股,發行價27.46元,單日漲幅201.97%,市值最高突破7000億元,市盈率350倍。
而目前,A股半導體板塊中市值接近或超過千億、百倍PE左右的公司,還有韋爾股份、中微公司、匯頂科技、瀾起科技,其中,中微公司更是PE高達1000倍以上。
這些企業或立足IC設計,或主攻封裝、測試,或研製晶圓製造的關鍵設備和材料。如果中國半導體產業將來會誕生一支國家級航母戰鬥羣,那這些現在還不太賺錢的企業,很可能就是航母戰鬥羣當中的第一艘巡洋艦、驅逐艦、護衞艦、補給艦……
回過頭再看兆易創新是否被高估的問題,一位老股民的看法頗值得體味,他説:過去三十年,中國股市最賺錢的題材,先後經歷了能源、金融、地產、白酒……如果A股一定要有泡沫潮,我不介意往科技板塊流。
參考資料:
[1]《因為靠近,所以温暖——記兆易的成長故事》來自《清華校友通訊》 作者/楊帆
[2]《媒體:兆易創新董事長朱一明將赴任合肥長鑫CEO》觀察者網 201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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