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源:攝圖網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懶熊體育(ID: lanxiongsports),作者付茸,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體制“收編”滑板運動,堪比一羣underground説唱歌手通過綜藝走向地上——讓這個認同感強烈的圈層發生了某種程度上的分化。
自從滑板確定成為東京奧運會的正式項目以來,圍繞這一話題的爭論就在不斷上演。滑板運動會讓垂垂老去的夏季奧運會新添一些活力?還是説,奧運會將會改變這項誕生於街頭、成長於人行道、廣場和城市公園中的、不斷挑戰權威的街頭運動?
從很多方面來説,滑板的小眾壁壘已經被打破,比如視頻平台娛樂綜藝化的包裝,比如流量明星的加入,比如消費主義對這項運動的反叛內核的解構(就在幾天前,奢侈品牌LV宣佈職業滑手 Lucien Clarke 被招入麾下,高調進軍滑板市場)。
滑板是一種文化,一種生活方式,當然也是一門生意。經歷了在國內自發生長的二十多年,如今誰也不能否認,商業的暗流正在深入其肌理,給滑板運動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1 是文化,不是競技體育?2020年年末,城市因疫情而重新陷入沉寂之前,彙集了國內年輕一代滑手們的X Games China Star滑板賽,在北京愛琴海購物中心廣場上的極限運動公園順利辦了下來。
這家位於南四環外的商場對滑板運動表現出了巨大的熱情。去年8月,商場門前的廣場上多了一塊水泥澆築的滑板公園,佔地2000平米。場地分為街式和碗池兩部分,一邊模擬街頭地形,分佈着樓梯、斜坡、欄杆和台子,另一邊是一個佈滿塗鴉的混凝土碗池。這塊場地免費向公眾開放,成為了北京滑手們新的聚集地。商場內部另一個1200平米的專業室內滑板公園也正在修建當中。
比起將一場滑板比賽放在某個體育場館裏,街頭無疑是絕佳的滑板比賽舉辦地。滑手們在場地中間越過層層障礙物,跳躍落地,商場和周邊社區的人流是天然的觀眾。滑板圈子裏的人習慣用舶來的概念解釋,這樣才有street culture(街頭文化)的氛圍,同時能和community(社區)產生互動。
同一時間,在一個線上的極限運動community(社羣)中,有滑板愛好者爭執了起來。
“滑板不是比賽,是一種自我表達方式。”
“南城這麼多年連個正經滑板場都沒有,這次比賽亮點很多了,還要啥自行車。”
“我們怕現在的孩子被帶偏了,滑板不是轉圈越多就是越好,那是陀螺。”
也許一個圈外人看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爭執的點。自從滑板被奧運會“官方認證”以來,一些硬核滑手們擔心年輕一代的滑手越來越多地依賴私人教練和專業訓練,變成競技體育型滑手,而不是在街頭享受滑板的樂趣。“有些人甚至不喜歡將滑板運動定義為一項競技項目”,美國最知名的職業滑手之一肖恩·馬圖(Sean Malto)曾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説。對於滑板的“原教旨主義者”來説,規則和獎牌與滑板運動無拘無束的起源背道而馳。
21世紀初北京的滑板少年們同樣在這樣自由自在的氛圍中浸淫,王府井教堂前的廣場是最知名的滑板聖地,在街頭成長起來的少年對滑板有一種純粹到近乎執拗的愛。那是北京地下青年文化的黃金年代,那時候的滑板團體和其他躁動的青年文化團體一樣,有朋克和説唱音樂作為支撐,是破壞性的,嘈雜的,是不合羣的孩子們的天堂。
但是時代變了,烏托邦式的生活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後,購物街區隨處都是穿着Thrasher T恤和Vans鞋的年輕人,滑板潮流越來越熱,滑板場越來越多。但是有一樣東西卻在減少:街道和人行道上真正的滑板運動。如今再次去到王府井教堂,想要尋找那些街頭少年的身影,大概率看到的只有小朋友們騎着平衡車的親子場景。
國際體育賽事的組織者們小心翼翼地回應着這種爭議,國際奧委會體育總監基特·麥康奈爾(Kit McConnell)曾在接受採訪時説:“我們希望保持滑板運動的精神屬性。”他們説,他們不想剝奪滑板運動自由的本質。
滑手們擔心奧運會會讓滑板運動變得更加規範化,但是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説,奧運會會將更多人的目光聚焦在這項運動上。事實上,二十多年前當單板滑雪運動從X Games躍升到奧運會平台,在單板滑雪界也出現了緊張的對峙局面。當時世界上最頂尖的單板滑雪運動員,也是抵制冬奧會的人之一。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單板滑雪運動和奧運會都因單板滑雪的加入而受益。1998年登上冬季奧運會時,單板滑雪只有兩個項目,到現在已經發展成為五個項目。如今單板滑雪不僅是冬奧會的主打項目,每四年還能貢獻最高的收視率。
更多的眼球意味着更多的參與者、更多的贊助商和更多的機會,一個熟悉無比的藍圖正在鋪開。
2 是文化,也是生意在互聯網還不發達的年代,滑板店成為了一個城市當中聚集滑板愛好者的核心區域,那裏也成為了分享時下滑板信息的集散地。
滑板店並非一個回報豐厚的行業,大多數店主都是用愛發電,這成為了耐克SB名為“Support Your Local”的廣告創意的來源。2011年耐克 SB中國團隊到訪了廣州、成都、昆明、鄭州、北京、上海、香港7座城市,每到一站,都會與當地最具有特色的滑板店進行合作,通過舉辦滑板活動,來和當地的滑手交流,推廣滑板店在當地的影響力。
在實體經濟收到衝擊的當下,如今滑板店不得不更多地考慮生存問題。有滑板店店主抱怨,新一代的滑手跟滑板店有隔閡,寧願網購也不願意多來店裏一起滑,和十年前開店的氣氛完全不一樣。
“單一的滑板店運營模式是沒有生存價值的,今後滑板店的發展一定是多元化的,會和場地、培訓組成整體,賣產品只是順帶去做的。” Aoshx合夥人錢幸對懶熊體育説。AoshX由國內資深滑板人蔣曉斌創立,2016年至今已經連續辦了四年CSP滑板賽事。從2019年8月開始,他們將公司的運營重心放在了滑板品牌Doggies上。
錢幸通過一個例子來作證他的判斷。前不久他們和上海極限運動協會一起做了第一次的滑板的教練員培訓,當天來了50多個人,全都是滑板店的主理人,或者是滑板店的教練。“目前來看,滑板培訓市場大到不可想象。”
消費市場上這樣的變化不難理解。最初接觸美式文化的那一代人已經長大,並且結婚生子。和上一代人相比,他們對滑板運動為代表的街頭文化持更加開放的態度。而其中最有熱情的那批人,則進入滑板行業,試圖扮演90年代中國第一個滑板品牌魄翱的角色——成為滑板運動的佈道者,並且從這塊巨大的增量市場上掙到錢。
上世紀90年代初,美國滑板品牌魄翱(Powell Peralta)到了中國,在秦皇島設立公司,創始人喬治·鮑威爾(George Powell)看準了未經開發的中國市場,開始售賣專業滑板。1994年第一屆“魄翱杯“全國滑板公開賽在秦皇島舉辦,吸引了中國最好的滑板選手參加,那羣人如今被看做是中國滑板的第一代玩家。
25年後,蹦酷體育在秦皇島舉辦了第一屆STREET FORCE 原力街頭滑板公開賽,比賽的主題就定為“秦皇島中國滑板迴歸25週年”。“中國頂級的滑板人都去了,包括老一代滑手也都去了,那場比賽應該是中國滑板的分水嶺。”蹦酷體育董事長趙學儉向懶熊體育講述2018年那場滑板人的盛會。
蹦酷體育是那屆比賽的承辦方,也是北京原力街頭室內滑板場的運營主體。在2019年6月21日世界滑板日當天,這家場館正式投入運營,陳龍、肖遙等元老級滑板人加入進來成為了合夥人。
在趙學儉的構想中,想先打造出一個單店盈利模型。目前原力街頭滑板場佔地2800平,中央是一個佔地150平米的木質專業碗池,整個店初期建設投入在300萬上下。他原本還想將室內攀巖、蹦牀納入其中,後來發現滑板的人羣已經足夠多了,乾脆撤掉了那兩個項目。
目前原力街頭這一家店的滑板訓練收入佔到了50%以上,其他收入構成則是舉辦各種類型的滑板比賽、滑板裝備、服飾、場館門票和餐飲,暑期月流水最高時能到70-80萬。參加訓練的孩子和青少年佔到70%,“孩子最小年齡3歲半,最大的十幾歲。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家庭除了孩子接受訓練,家長自己也學。”趙學儉認為80後的家長對潮流文化與極限運動都有更深刻的理解,他對滑板市場的發展非常樂觀。“未來三到五年,全國室內室外滑板場的增幅還會很大。”
賽事也是蹦酷體育規劃中的重要一部分。第一屆回到秦皇島溯源的原力街頭滑板公開賽反響挺不錯,趙學儉希望將這個賽事IP延續下去,辦成系列巡迴賽。
國外知名極限運動賽事X Games再度在中國市場“迴歸”,無疑在用行動證明着他們對這塊市場的重視。X Games由體育傳媒巨頭ESPN獨立運營,創立已有25年,分為夏季和冬季兩大賽事,在北美和歐洲已經具備很大的影響力。21世紀初其亞洲站賽事進入了中國,連續舉辦了超過近十年的時間。但在2012年,由於賽事版權方對亞洲站的版權費用一直在提高,但觀眾數沒有明顯提升,同時連續贊助這項賽事8年的起亞也在那時停止贊助,這項賽事在國內就此中斷。
2019年,隨着國內極限運動平台REnextop簽約X Games成為中國獨家授權運營方,這項賽事再度被帶進了國內。
顯然,如今國內的滑板環境早已不可和十年前同日而語。2019年6月,X Games上海站賽事設置了滑板、BMX小輪車、Moto X極限摩托三個極限運動項目,吸引了全世界的極限運動大牌選手前來參賽。X Games原計劃於2020年2月舉辦首場冬季賽,後來因為疫情而不得不延期,但根據REnextop創始人李浩透露,那場比賽的招商非常順利。
疫情雖然影響了國際賽,2020年末舉辦的X Games China Star滑板賽同樣收穫了很高的關注度。兩天的比賽,騰訊視頻上直播點播總觀看人次超過了3300萬。“2021年X Games中國滑板巡迴賽預定就有超過10場的賽事,同時X Games中國滑雪巡迴賽也會正式啓動。”李浩對懶熊體育説。
另一家公司Aoshx自2016年起辦了四年CSP全國滑板聯賽之後,卻對做賽事的看法完全改變了。
CSP賽事從一開始每年在7個城市舉辦,後來每年會來到60多個城市。創始人蔣曉斌曾經提到過想用賽事去推進職業化,但是實踐下來發現,發現有點空中樓閣,因為沒有基礎。四年走下來,發現一個非常大的問題,那就是職業化和商業化都難以實現。
“其實這個市場不缺一個CSP這樣的賽事,沒有我們可能會有其他的這種賽事出來。”錢幸和團隊認為,這個市場缺的是好的滑板產品。他們估計全國最起碼有幾百萬人玩滑板,而滑板就是這部分人的剛需。確定這個方向以後,從2019年8月份調整了公司的重心,在代理國外滑板品牌的同時,將重點放在了自有滑板品牌Doggies上。
國內的工業製造優勢早已突破了滑板製造的技術壁壘。目前國內最大的滑板生產商正是從代工做起來的。“現在國內滑板品牌越來越多,但這個是非常同質化的,大家又開始拼設計。到了這個階段,我們希望能夠迴歸到產品本身。”錢幸透露,他們新推出的主打“輕薄彈”的滑板產品賣得不錯,接下來繼續紮實做產品,而未來最看好的是兒童滑板器材市場,這是一塊幾乎空白的市場。“我們現在更多地會把CSP賽事更多地作為一個品牌展示的平台。”錢幸説。
任何一個運動,如果沒有一定的大眾基礎,沒有足夠多的核心玩家,它是發展不起來的。錢幸看到一些城市有很多經典的地方都不讓玩滑板了,前幾年基本上沒人管,“這是好事,這恰恰説明玩的人越來越多了。”
“那麼你覺得現在滑板市場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火候?”
“我覺得有點味道,有點味道,比我們到當時已經是不太一樣了。年輕人不會把滑板作為一個標籤,而是作為一個生活方式,那麼滑板的可延展性就非常大了。”
3 在江湖,也在廟堂總的來説,奧運會對滑板運動的作用,就是把它原本處於小圈子平衡狀態的每一個部分都炸開了,商業的,或者是競技層面的。
街頭滑手的傳統,也被舉國體制之下的備戰思路打破了。
2009年,全球最大的極限運動專業品牌VANS正式進入中國,隨後,耐克、匡威紛紛進入國內滑板市場,中國滑板開始了商業化時代。
通常一名滑手的職業成長路徑,是從FLOW到AM,最終成為PRO。全國的數百家滑板店相當於伯樂,FLOW指的就是本地滑板店贊助滑手。優秀的滑手會被滑板品牌商關注,獲得裝備和器材贊助,此時滑手進階為AM。如果能夠憑藉獨一無二的個人風格和技術,在滑板圈擁有影響力,被大品牌看中,那麼職業滑手的大門就此敞開。
滑板行業這套基於商業價值的人才培養機制已經成熟,國家隊的選材計劃卻不是那麼順利。
滑板2016年底入奧,國家體育總局隨即展開部署。但是當時的情況是,能用於訓練和比賽的場地少、賽事少、教練少,而且顯然,滑板訓練該怎麼搞也沒有一套理論,因為都是街頭每個人自發玩出來的。
中國輪滑協會由國家體育總局社會體育指導中心管理,組建國家隊的任務落在了社體中心和輪滑協會身上。站在備戰的角度來説,他們要考慮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裏將隊伍組建起來,如何在三年半的時間訓練出能夠去東京拿成績的運動員。“同時我們也要從滑板發展的角度考慮,如何利用備戰促進滑板在中國的迅速發展,即短期目標與長遠發展統籌謀劃。”社會體育指導中心主任範廣升對懶熊體育説。
最後決定的方案是,按“舉國體制結合市場機制”的原則,與地方、企業、俱樂部共建的多種形式,組建了六支國家集訓隊。考慮到滑板運動是技巧性項目的特點,社體中心通過跨界選材的方式,從武術、體操、雜技這些技巧性的項目中,選出一批適合東京、甚至巴黎奧運週期的年齡段的孩子。“經過三年的實踐,我們的方式取得了較好的效果,有三名運動員具備了取得好成績的能力,後備人才的梯隊也建立起來了。”範廣升説。
除了跨界選材的隊員,國內一些職業滑手也被選拔進來有了“國家集訓隊隊員”的雙重身份。
爭議的聲音難免存在,歸根結底上還是認為舉國體制下的備戰思路,和滑板運動是兩套價值體系的衝突。板類品牌主理人張浩在滑板行業工作多年,他覺得“江湖”和“廟堂”並不是非此即彼的判斷題,“只是出發點不同,未來是殊途同歸的關係。“張浩説,“過往的國際職業單板滑雪比賽,參賽的國內運動員在技術層面並沒有太多劣勢,但是在風格上缺少極限運動的核心DNA,就是這種violence的態度,要學會去風格化地呈現出來。”
在社會體育指導中心的規劃中,不管是滑板國家集訓隊運營,還是未來滑板運動的發展,都是要交給社會和市場來做的。愛琴海、朝陽大悦城等購物中心試圖用新建的户外滑板公園吸引年輕一代,北京首鋼園在園區改造中也將極限運動公園作為了核心項目之一。首鋼園運動中心副總經理楊志告訴懶熊體育,園區內的極限公園佔地1萬8千平米,從2020年9月投入運營,今年這裏會落地世界頂級的極限運動賽事IP。
範廣升感覺到這個勢頭正在不斷往上走——要求搞賽事的城市越來越多,建板場的城市也比原來多多了,“南京、溧水、鹽城、西安、重慶……全國各地都在建滑板場。”
這項運動在中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和認可。不管今年的東京奧運會如何,滑板運動在中國的革命,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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