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慈溪市高科大道旁，一座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工廠正是寧波天生密封有限公司的所在地（下稱“天生密封”）。廠內生產的密封件看似平平無奇，卻被廣泛運用在核電站、軍工等領域，被譽為重型裝備中極為關鍵的“小零件”。
其中一款曾被國外“密封”50多年的C形密封環，在國內僅有天生密封一家能生產。目前，天生密封生產的核電站反應堆壓力容器C形密封環市場佔有率全國第一、全球第二。
在寧波穿街走巷之際，遇到“國字號”單項冠軍的概率，必然是全國最高的。
放眼全國，寧波是所有城市中，國家級單項冠軍企業密度最高的地區——當地僅用佔全國1%的土地面積，培育出佔全國總量7%以上的國家級單項冠軍。目前，寧波共有39家被工信部評選出的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數量全國第一。
這是一座被民間稱為“冠軍之城”的東部城市。在“多元化”與“專注”的分岔路口，一批甬商選擇了長期專注細分領域，憑小單品打出大市場，成就冠軍地位。數量顯示，寧波各類進入單項冠軍企業培育庫的企業已達308家。
冠軍集羣正成長為寧波的發展脊樑，寧波也在培育冠軍企業的賽道上一路狂奔。不久前，寧波明確提出到2022年，要力爭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數量翻一番。官方首次旗幟鮮明地提出要打造冠軍“場”，成為全國製造業單項冠軍之城。
●南方日報記者 葉潔純 王謙
特約記者 尚雙鶴
單品的魔力
一個小排插，能打開多大的市場？
公牛集團（下稱“公牛”）給出的答案是千億市值。截至9月29日收盤，公牛集團每股報151.3元，市值高居900億元以上。此時距離公牛在2月敲鐘上市已過去半年。在今年國內疫情最嚴重時，公牛仍然順利上市，市值一度突破1100億元。
這是市場對單品冠軍的肯定。公牛，一家長期專注民用電工及照明領域的企業，銷售百億，市值千億。成立25年以來，公牛隻專注做好四類單品：牆壁開關插座、轉換器、LED照明與數碼精品。
其中最有名的是轉換器，即俗稱“排插”。在排插界，公牛是絕對的“一哥”。業內用這樣一句話道出公牛的江湖地位：在市面上只有兩種排插，一種叫公牛排插，一種叫其他排插。
1995年，公牛從排插起步。6年後，公牛排插就以超過20%的市場佔有率奪得全國第一。
此後，公牛的市佔率一路攀升，“排插一哥”的地位再也無人能撼動。目前，公牛排插的國內市場佔有率已逼近驚人的70%。
這個排插的小單品也成就了公牛半壁江山。去年公牛一共賣出了近3.5億個排插，光一個小排插，一年就為公牛貢獻超50億元銷售額。
作為銷售爆款的公牛插座，還擁有高利潤率。據公牛2019年財報披露，公牛牆壁開關插座的毛利率高達38.29%，遠高於許多傳統行業。
在寧波，有一批頭部企業如同公牛一樣，以一個小單品打出了高銷售額與高利潤的“雙高”天地。
方太集團（下稱“方太”）也是典型的代表。在方太寧波總部展廳內，每每走到一款採用黑晶玻璃面板、外形設計簡約的抽油煙機面前時，講解員都會停下腳步，特地向來訪者介紹這款名為方太風魔方的抽油煙機。
這是一款自面世以來，已連續6年佔據國內高端抽油煙機銷量第一的產品。目前，該單品國內市場佔有率40%。憑藉這一單品，方太成為業內首家獲工信部授予“全國製造業單項冠軍示範企業”榮譽的廚電企業。
方太這款小單品，不僅擁有大銷量，還有高售價。誕生於2013年的方太風魔方抽油煙機在推出時售價高達5000多元，價格不僅高於西門子等外資品牌，而彼時市面上1000—2000多元的抽油煙機俯拾皆是。
這款暢銷單品進一步強化了方太定位高端的品牌調性。在廚電領域，方太也因此成為國產品牌中罕見的以貴著稱的企業。
憑藉一個小單品的打法，寧波當地走出了一大批在不同領域叱吒風雲的企業。海天塑機，連續多年蟬聯全球注塑機行業銷量第一。舜宇光電幾乎壟斷國內手機領域雙鏡頭領域，其車載鏡頭出貨量甚至做到全球出貨量第一……
像這樣專注細分領域，做到所在市場佔有率前三且不為人知的企業，被德國管理學家赫爾曼·西蒙賦予了一個傳播度極高的名稱：隱形冠軍。
創新的執着
在赫爾曼·西蒙的研究中，隱形冠軍企業在創新的投入上，普遍是同類企業的一倍以上，屬典型的創新驅動型企業。
寧波的冠軍集羣也是如此。
在方太，每一款單品都能與不同的專利數量畫等號。比如方太水槽洗碗機=200多項專利。
與一般人把廚電定義為傳統家電不同，每一款產品對方太來説都是創新的產物。
以方太水槽洗碗機為例，光這款產品背後的發明專利就達到了40多項。這是一款開創性地將水槽、洗碗機、果蔬淨水器融合在一起，並且採用自主創新的“開放式水泵無管路結構”的產品。
從某種角度看，方太推出的不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洗碗機，而是一個全新的物種。據中怡康數據統計，目前方太水槽洗碗機佔據國內高端洗碗機市場份額接近四成。
以創新支撐爆款，隨着方太的爆款越多，其專利數也越多。數據顯示，截至今年8月，方太擁有授權專利超過3700多項，其中光發明專利就超過500項，坐擁行業最大專利池。
公牛同樣也是一家對創新有執念的企業。
人們只知道公牛靠一個小插座賣了20多年，但大概很少人知道，在公牛，有1297人從事一個“小插座”的研發。截至2019年，公牛投入的研發人員多達1297人，佔員工總數的9.34%。
過千人的研發團隊讓一個公牛的插座裂變出擁有400多款的產品矩陣。這種裂變過程，正是一個迭代創新的過程。
公牛魔方插座正是在不斷創新中，成為長期銷冠。2016年，公牛推出一款USB接口與插座融為一體的，外形酷似魔方的插座。
推出不久，公牛馬不停蹄地升級產品。先是新增了防過充功能。在研究客户對於插座需求的過程中，公牛發現一個“痛點”，即多數人日常在給數碼產品充電時，往往會遇到產品充電過度，而導致數碼產品電池加速老化的問題。
為此，公牛在這款小巧的產品上加入防過充產品，實現了任何產品只要充滿電，插座就會自動停止充電的功能。這款產品迅速走俏，在去年“雙十一”期間曾創下日銷7.2萬件的紀錄，有人測算，公牛一天賣出的所有魔方插座疊加起來已經相當於10個東方明珠塔。
但是公牛並不滿足於此。就在去年10月，公牛圍繞魔方插座家族再推新品，在外觀設計上，公牛與韓國的LINE FRIENDS合作，把布朗熊和可妮兔造型引入到產品的設計中，把一款功能性插座產品變身潮牌精品。
“我們的產品沒有很高的護城河，必須不斷創新，才能超越自我。”公牛集團戰略企劃副總裁劉聖松説。
類似方太與公牛這樣的企業，正是寧波冠軍集羣中，創新金字塔的塔尖代表。
據寧波市經信局去年發佈的報告指出，寧波入庫的單項冠軍培育企業2018年平均有效專利數達104項，其中平均有效發明專利達到22項。創新已然成為寧波冠軍集羣的發展底色。
品質的定力
追求品質則是寧波冠軍集羣另一個共性特點。
“世界品質 浙江製造”這8個醒目的大字被印在慈興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慈興集團”）的總部展廳內，旁邊還畫上一幅藍色的世界地圖，上面標註着慈興的全球銷售範圍。
品質，是慈興集團打開全球市場的通行證。
有着“軸承行業黃埔軍校”之稱的慈興集團，是國內中小型軸承領域的領軍企業，產品七成以上是以出口為主，其中球軸承出口量常年位居國內第一。
要知道，軸承行業的競爭可是相當激烈。光是慈興集團所在的慈溪市橫河鎮，就有680多家軸承生產企業，有着“全國微小型軸承之鄉”的稱號。
成就慈興集團這家軸承出口“隱形冠軍”的，正是對於品質的追求。
主動擁抱寶馬這位“挑剔”客户正是最好的説明。時間倒回2010年，慈興集團正處於快速發展期，彼時公司正試圖進入寶馬供應商體系。為此，寶馬五次派人來到現場，對慈興集團的產品前前後後提出近200條整改意見。
即使時隔10年，慈興集團副總裁趙坤還清晰地記得，同年的某個深夜，接近12點，寶馬的一位工程師居然連夜打車來到了慈興集團的車間現場，為的是確認他們提出的意見，慈興集團是否有落實到位。
面對這位新客户“找茬”式的舉動，慈興集團內部員工一度感到很不解。“但是我們細想，這確實有利於公司提升品質。”趙坤回憶道。
秉着對品質提升的追求，慈興集團的項目組硬着頭皮上，每晚都熬夜加班，以整改攻關寶馬提出的意見。最終歷時大半年，200多條整改意見中99%的都得到了落實。
慈興集團的產品品質也因此實現躍遷。比如在寶馬工程師的提醒下，慈興集團在自動裝球機上裝了計數器，鋼球裝少了或裝多了，都會自動報警，徹底解決了過去容易出現錯裝鋼球的問題。
以品質提升成功叩開寶馬大門的同時，慈興集團也擁有了進入更多高端市場的“入門券”，在當年，慈興集團的銷售額就一舉突破5億元。此後更是在市場上實現一路高歌猛進，目前慈興的產品已銷往全球30多個國家和地區，成功進入了美國福特、通用汽車等供應鏈中。
在寧波冠軍集羣中，對於品質的重視隨處可見。
在方太抽油煙機生產車間內，掛着各種不同標語的橫幅。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語正是“品質”。
方太是一家從起家就定位做精品的企業，其對於品質的要求更是到了苛刻的程度。對方太最有名的抽油煙機上，方太的質檢人員甚至會用女士的絲襪來檢驗產品表面是否光滑，一旦絲襪出現破損，則説明產品不夠完美，必須立刻停掉。
不僅如此，在2017年方太宣佈未來要打造千億企業後，公司內部率先舉行的第一場針對包括茅忠羣在內最高管理層的兩天集訓，主題正是：如何用品質來支撐更大的目標。
“因為我們都知道，要支撐方太跨入1000億門檻，就必須有更高的品質追求。”方太品控負責人文志明説。
城市的基因
不是每個城市都有孕育冠軍的“土壤”。
況且寧波的冠軍集羣“含金量”極高，以國字號乃至世界級的冠軍居多。在寧波現有的單項冠軍培育企業中，有76家市場佔有率全球第一，171家市佔率全球前三，205家企業市佔率全國第一。
“物理學上有一個詞叫‘磁場’，一進去它的引力就會特別大。所有的創新、科學等，在整個地球上就集中在幾個地方，這就是一種‘場’。”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説。
而寧波在打造冠軍的“場”上，顯然是下了功夫的。
要知道，在2017年，即工信部發布首批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名單時，寧波僅有2家企業入選，同期在浙江省，光杭州入圍企業就達到了9家。
但就在2017年的3月9日，寧波發佈了兩份有關於培育單項冠軍企業的重磅文件。
其中一份文件提出要實施製造業單項冠軍培育工程。該文件明確寧波要實施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培育計劃，且獎勵力度極大。
政策中提出，對列入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示範企業和培育企業的，分別給予500萬元、300萬元的獎勵，對市級認定的單項冠軍示範企業，給予200萬元的獎勵。
同一天，寧波市還印發《寧波市制造業單項冠軍培育工程三年攻堅行動計劃（2017—2019年）》，行動計劃中清晰地梳理出單項冠軍企業的培育步驟，把整個遴選分為調查入庫、遴選認定、跟蹤考核等環節。
同時以重點任務的方式，率先圈定了五類備選企業，包括大企業大集團、行業骨幹企業、高成長企業、各類示範企業和專精特新企業，從中尋找新一批單打冠軍。
放眼全國，寧波幾乎是當時國內最早且最大力度培育單項冠軍的城市。
“有形之手”的力撐，讓寧波的單項冠軍企業的培育工作進入快車道。在工信部評選的國字號單項冠軍企業名單中，寧波的上榜企業數量，從最初的2家，到第二批的13家，到第三批時全市已擁有28家，成為全國數量最多的城市。到了去年工信部發布第四批名單時，寧波的上榜企業數量增長至39家，總量繼續蟬聯全國第一。
而寧波的冠軍培育工程仍在繼續。就在今年7月，接棒《寧波市制造業單項冠軍培育工程三年攻堅行動計劃（2017—2019年）》，寧波發佈《寧波市聚焦關鍵核心技術打造製造業單項冠軍之城行動計劃（2020—2025）》。
方案中提出力爭到2025年，寧波的國家級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數量達130家，形成10條細分領域的標誌性產業鏈，製造業單項冠軍企業對製造業增長貢獻度超過40%，成為全國製造業單項冠軍之城。
在寧波，企業爭當冠軍的氛圍愈發濃厚。就在今年，寧波阿能集團正瞄準汽車管件這一細分領域改造生產線，提升智能製造水平。這家企業正在第4次向國家級榜單發起衝擊。
可以預料的是，接下來在寧波必然還會走出更多的冠軍企業。
“因為‘場’一旦形成後，交易成本就會降低，也就是在別的地方很難的事，在這裏就會變得很容易。“周其仁説。
■佛山觀點
對於企業來講，轉型升級也好，技術創新也好，都要問自己的產品做得怎麼樣，有沒有做到極致。我們去年去歐洲調研，看到德國漢臣公司花了很大力氣聚焦在研發和創新上，專注解決用户的痛點，最終成為液壓缸行業的隱形冠軍。這是我們企業應該追求的。
我注意到，方太集團擁有3000多項專利，其中發明專利超過500項，我們都知道發明專利價值非常高，申請一項發明專利需要經過3年的審核。所以方太集團的創新能力和研發能力讓我非常佩服，坐擁500多項發明專利，想超越他們是很難的。
——廣東福田電器有限公司董事長梁錫強
有一句話説得很好，努力往前走，總比待在原地更靠近幸福。我們調研的江蘇、浙江企業，志向高，奔着冠軍企業而去，對金牌志在必得；同時，他們不抱怨，越難乾的領域他們越敢挑戰，每家被調研的企業都是我們的榜樣。
——佛山市南海新達高梵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何廣榮
專心專注、做好細分的市場，在細分的市場裏面取得競爭優勢，一家企業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廣東珠江開關有限公司董事長張柏成
對於不瞭解產品的消費者而言，有時他們可能認為產品差不多就行，但是公牛集團每天都在研究如何為客户解決痛點。假如我們也能如此執着地做一件單品，每天為客户解決痛點，難道不也能做到百億、千億的市場嗎？
——廣東天元匯邦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忠良
公牛集團的產品看起來比較大眾化，但它打好了安全這張牌，給自己貼了一個“安全”的標籤。它還有對美的追求，有些產品甚至鑲嵌上了女性消費者喜歡的水鑽；另外，它還不懈追求做精品，通過工業設計把開關做得像數碼產品一樣漂亮。同時，公牛集團也提醒我要關注專利和商標。
——廣東嘉騰機器人自動化有限公司副總裁陳洪波
談到方太集團的企業文化，大家可能會認為比較“柔性”，狼性不足。但通過幾件事情我看出，這家企業也是有狼性一面的。我們調研時接觸到的一位品質管理經理，推動方太集團引入了六西格瑪系統，引進了“零缺陷”概念，要求把事情一次做對，這是有難度的。再看看方太集團開發的產品，始終要求做精品、做高端。在我看來，對品質的苛求，就是方太集團的狼性。
——盈峯環境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執行副總裁鄒淑峯
方太集團從吸油煙機轉型做洗碗機的時候，用了整整一年時間做大面積的市場調研，與用户一起洗碗，實際感受客户洗碗的痛點，這很值得我們學習。
在雙良集團調研，總裁繆雙大讓我最崇拜的一句話就是“科技是尊佛，誰拜誰受益”。我想，企業做到一定階段的時候，都應該不斷地去拜科技這尊佛。
——佛山市安東尼針織有限公司董事長劉必勝
我們調研的企業很有生命力、活力，敢爭第一，勇於創新。這些背後就是企業家精神，是企業家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韌性。我相信，企業家一定會成為推動國家發展的優秀羣體之一。
——盈峯環境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執行副總裁鄒淑峯
一家企業做出一款產品就能持續熱賣，方太集團的長期研發能力和創新能力必然非常了不起。他們創新的水槽式洗碗機，不只是填補市場空白，還開闢瞭解決消費者痛點的新路子，反過來又促進了公司的發展。尤其是疫情發生後，大家更加重視健康，方太集團又做出了能夠同時殺菌和過濾水中重金屬的產品，這就説明他們在研發、創新領域是獨步天下的，這真的很不簡單。
——蒙娜麗莎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裁蕭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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