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蟬鳴分外喧囂,我在學校的水泥球枱前揮汗如雨,一陣清風襲來,你説:“同學,我可以和你一起打乒乓球嗎?”
你温柔的樣子,像清晨的陽光一樣温暖明亮。我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訥訥地説:“可以啊……你,沒帶拍子?我的可以借給你用一下,小心別磕壞了……”
儘管故事的開頭,帶着些許尷尬的味道,但少年的單純,總會讓情節朝着簡單而又明快的方向一路飛奔向前。
一來二去,在球場上偶遇過幾次,打過幾次球,你便算是與我熟識了。
那年,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偶遇,只有蓄謀已久的守株待兔,而我,就是那隻兔子。反正,在那個簡單的年代,除了讀書和打乒乓球,並沒有太多吸引我的東西。
那年,我不記得你打球時泛紅的臉頰,因為你只是個初學者,我只能集中精神給你“喂”好球,儘量讓你少撿球;那年,我不記得你髮梢上掛着晶瑩的汗珠,我只知道運動出汗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更何況嶺南的夏天是那麼的沉悶而漫長。
時間彷彿帶着某種魔力,能夠悄悄地瓦解人與人之間的心防,更何況打乒乓球的人,大多是簡單而純粹的。熟悉了之後,你打球時的笑聲多了,我與你説話時也沒那麼拘謹了,偶爾還能開開玩笑。
有一天,你説:“你乒乓球打得那麼好,不如你來當我的師傅吧。”我説:“我打乒乓球也只是個愛好,我可當不了你的師傅,但我還是可以教你打球的。”
於是,從握板到發球,從正手攻球到反手推擋,在我的悉心指導下,從零起步的你,乒乓球水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進步。
“師傅師傅,為什麼你發球可以發得這麼轉啊?”“你會打水漂嗎?”“會啊,可是這個跟發球轉有什麼關係?”“你發球時如果找到了打水漂的感覺,發球就能發得轉了。”“真的嗎?那我放學回家的路上,多打打水漂練練手……”
“師傅師傅,你用反面扣球的招式好帥啊,可以教教我嗎?”“這招叫直板橫打,我也是摸索了好久才學到一點皮毛,對你來説,難度可能有點大。”“你先教教我嘛,沒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呢?”“額……那你先把握拍的姿勢調整一下,像我這樣握……”
“師傅師傅……”“別再叫我師傅啦,我做不了你的師傅,你也不是孫猴子~”“嘻嘻,我不管,你教我打球,我就要叫你師傅。”“……隨你便啦。”“師傅師傅……”“別叫啦,樹上的知了都沒你吵……”
那年,學校組織了乒乓球賽,我和你都報名參賽了。你畢竟學球起步太晚、練球時間太短,僅僅止步於第二輪。我一路過關斬將殺入了決賽,決賽的對手在與我往時交手的記錄中,我總體略佔上風,眼看奪冠的形勢似乎一片大好。
然而驕兵必敗,古人誠不欺我也。
正式比賽與平時打球是很不一樣的,對手的賽前準備顯然比我更充分,我平時與他交手時抓住的弱點,他都早有防備地做了很好的彌補;反觀我卻因為對手的高水準發揮超出了自己的心理預期,變得進退失據。
最終,我以微弱的劣勢與冠軍失之交臂。
那年,我不記得你在場下大聲為我加油鼓勁的樣子,因為在場上的我眼裏只有跳躍的乒乓球,場邊喧譁的人羣與我彷彿隔着千山萬水;那年,我不記得我處於下風時,你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因為當時我的腦袋已經發懵了,腦海裏迴盪的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比賽結束了,落敗的我有些茫然地走下場,坐在場邊的石條凳上,懶散地伸長了腿,雙手後撐,望着天邊紅彤彤的火燒雲,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裁判宣佈了比賽結果,同學們漸次散去,前往飯堂或者教室的方向。你來到我旁邊,坐下來抱着膝蓋,哭得像個孩子。
“拿到亞軍也很不錯啦,你看有那麼多的同學參賽,你師傅我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啦……”“嗚嗚嗚,都是因為我太菜了,你老是跟我打都退步了……”“好啦好啦,別哭啦,我輸球又不是因為你……”“嗚嗚嗚,差一點就能贏了……”“別再哭啦,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嗚嗚嗚……”
那年,一個剛剛在場上輸了球的男孩,卻在安慰一個在場下看球的女孩。那天,傍晚,纖風,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乒乓球拍靜靜地躺在旁邊,不説話。
時間總是沒心沒肺地向前飛馳,那一場乒乓球比賽也不過是人生路上驚鴻一瞥的水墨畫卷。求學的生活像一部沉悶的舞台劇,教室飯堂宿舍三點一線,相似的劇情相似的台詞反覆排練、播映。似乎唯有站在乒乓球桌前,才是那段記憶中一抹鮮活的色彩。
那年,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麼理所應當地步步向前,而你,轉學了。
你走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我也是在收到你朋友轉交給我的信時,才知道你已經離開好些天了。
“展信佳……其實在認識你之前,我就知道你是誰。你是XX班的班長,你的學習成績是年級前幾名,你的乒乓球也打得很好……那時我想,這短短的一生,我們最終都會失去,不妨大膽一點,喜歡一個人,攀一座山,追一個夢……走在一起是緣分,一起在走才是幸福。你的光芒太過耀眼,我希望自己能跟上你的腳步……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縣城最好的高中,我也會以此為目標而努力的……”
那年,我把球拍裝進行囊裏,在高中校園門口的錄取名單前久久徘徊,搜尋着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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