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利
編輯|王小坤
俯衝,騰空,翻轉,落地,動作一氣呵成。
冬奧競技場內,加拿大選手Max Parrot(以下簡稱:麥克斯)自起點側立滑下,猶如一名俠客,先沿着“雪長城”飛檐走壁,又離地旋出一幅“空中雜耍圖”,最終問鼎坡面障礙技巧賽。
慢鏡頭回放中,雪板底部的字母“Nobaday”頗為惹眼,這個品牌也因麥克斯的摘金,在隨後幾天迎來一波“破圈時刻”。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奧運會期間,Nobaday美國官網訪客量是近5年累積的50倍,到處缺貨”奧雪文化CEO劉奉喜在朋友圈中寫道。
沒錯,劉奉喜是中國人。Nobaday則是奧雪文化旗下“全球化全渠道全季全品類”的發燒友級極限運動品牌,它還有個孿生同胞——零夏,針對入門級人羣的滑雪品牌。
突然湧降的“幸福煩惱”,使他決定於加拿大增設門店倉庫,確保“兩天郵寄到家”,也給當地雪友省下由美國寄出的200美元快遞費。
從2014到2022,熬過八年後,劉奉喜的冰雪創業路似乎豁然開朗。
麥克斯為什麼會選擇資歷較淺的Nobaday?作為北京冬奧會上唯一的自主品牌,在滑雪創業過程中,又有何心得?為此,品牌主理人與奧雪文化CEO劉奉喜聊了聊。
滑雪,發掘激情滑雪領域整體晚熟,歐美品牌佔據主流,這是近些年來雪板行業的現狀。2019年初,一篇中國體育報的報道曾提過:圈內有着“寧願買二手進口板,也不敢輕易買國產板”的説法。
在此背景下,幾年間從“無名新人”到登上冬奧領獎台,Nobaday的發展可以用“戲劇化”來概括。這與其代言人麥克斯有着莫大關係,而他的人生同樣充滿戲劇化。
除了滑雪冠軍,麥克斯的另一重身份是“抗癌鬥士”。
2018年底,取得平昌冬奧銀牌後約10個月,麥克斯的“至暗時刻”悄然到來——罹患淋巴癌。
彷彿雄獅入柙,他不得不放下雪板,時常來往醫院,進行多達12輪的化療。雖然成功保命,但他無力阻止病痛帶走的體力、心肺功能和健身房裏鍛煉出的肌肉。
麥克斯在FB透露自己的消息,有評論調侃“這樣給了別人(得獎的)機會”
2019年6月,北京,麥克斯與劉奉喜見了面,稱“再取出化療用的物品後就沒事了,還要為8月份的挪威X Games而備戰”。劉奉喜想讓他先休養,然而麥克斯執意參賽。
“作為朋友來講,我不建議這麼做;但如果作為Nobaday的老闆來説,我希望你就這麼幹。”
好比超級英雄總能“絕境大逆轉”,身體虛弱的狀態下,麥克斯僅用了半個月左右時間恢復訓練,並最終奪得單板大跳台(the big air jump)金牌。
對大多數人而言,“患癌”意味着絕望,因為這個過程痛苦且沮喪,麥克斯卻苦中作樂,在抗癌中“從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
“這是一種高度濃縮的‘極致’,激情四射的狀態”,劉奉喜評價説,“這種倔強和不服輸不能説稀缺,但的確不多見。”
在他看來,這同樣是雪板代言人所需的品質,和抓住年輕人的關鍵。
沒有永遠年輕的品牌,只有永遠年輕的消費者。劉奉喜認為:想要抓住年輕人,品牌應該在生活方式、理念上年輕化,保持活力,引領潮流,傳遞年輕人認同的價值觀。
北京冬奧獲獎後,麥克斯在Bromont和青少年們交流,圖片來源:麥克斯的Facebook
好像通信運營商爭搶大學生市場,人們的生活軌跡隨着年紀而變化不假,但若能在青年時期影響心智,則會大概率產生長期復購。
“他在青少年羣體中的正面作用非常大。”劉奉喜解釋説,“年輕人會迷茫,會有‘英雄崇拜’,喜歡與眾不同,也需要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麥克斯的過往恰好符合這一切。為了攢錢買雪板,9歲的他曾給鄰居割草送報紙;周圍人包括父母都不看好他成為職業滑手時,他又天天刻苦訓練,17歲剛出道便拿了一個世界冠軍。”劉奉喜接着説。
“他有那種説服力,也經常跟年輕人分享經歷。比如我們舉辦的青訓營,雖然人數有限,但營造的氛圍大家都感同身受,能把概念化的東西有效表達出來,所以他用的品牌的客羣會變得年輕化。”
而當初選擇麥克斯,並不是劉奉喜會測算命數,純屬理念所致,“畢竟滑雪是項極限運動,還是得有大神級人物把雪板的功能特性試出來”。
這正如Nike所奉行的——好的廣告代言人應該是專業人士,具有親身使用過該產品的經驗。
2015年左右,麥克斯成為Nobaday形象代言人。
圖片來源:麥克斯的Facebook
在劉奉喜的回憶裏,簽約麥克斯猶如“開局撿到屠龍刀”。那會他排名世界第一,雪板底卻是“黑色的”——沒有品牌Logo,這意味着誰都可以追求他。
可麥克斯不是“easy boy”,如同一些歐美滑手退役後轉而滑雪創業,麥克斯也想與品牌走得更近,但在不少國外廠商眼裏,他只能是拿贊助費的滑手。
對此,劉奉喜並不介意。雙方接觸了半年多,共同測試過上百塊雪板的參數、原材料等事後,最終確定了合作關係。
“麥克斯付出了心血,他不僅僅是我們的贊助滑手,更是伴隨這個品牌從無到有,起到了逐漸影響用户心智的作用,不可替代。”劉奉喜補充説,“所以海外有好多人一度以為Nobaday是他的品牌。”
做“陪伴式”滑雪品牌“陪伴”是劉奉喜滑雪字典裏的另一個關鍵詞。
它不單打動過麥克斯,也是用户運營的樞機,“在不斷搶佔用户心智的同時,還得有一路陪伴,這個很重要。”
這個詞出自他的“雪生縮影”。2002年,在雪都鮮為人滑的年代,剛上大一的劉奉喜愛上了滑雪,且“一發不可收拾”,2013年國企離職後,更是幾乎天天滑雪。
“十幾年前我自學單板,常常上纜車看國外視頻教程,下纜車後自己摸索,一點點地學各種技巧,學了2年才算學明白。”劉奉喜説道,“熱愛歸熱愛,孤獨也真孤獨,印象最深的是2009年在雪場過年,我一人坐在山頂雪地上,眼見腳底煙花接二連三炸開,這幅畫面至今仍揮之不去。”
户外運動大多存在結伴現象,滑雪也不例外。不管論文調研,亦或雪場統計,都證明過這點,而“獨狼”相對活得苦熬。
因此在創業前,劉奉喜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交友與拉新”,雪場結交新朋友,也帶着身邊的人去滑雪,哪怕免費提供交通、食物與教學。
劉奉喜與朋友們去滑雪,圖源:奧雪文化
在微信公眾號剛搭建成型的2014年,劉奉喜也開通了個人公眾號,在上面分享些滑雪裝備服飾的心得,與自己在那個時代的“不羈感想”。
接着, 鑑 於 內 容 很受雪友們的喜愛, 劉奉喜線上起家,開始 做品牌“零夏”,當時主打雪服,特點是胸前的“零”與背後的“夏”,字號都很大。
他的想法也很簡單,鼓勵大家線下交友。
“在雪道上,即便咱倆認識也不認識,因為捂得很嚴。”劉奉喜繼續説,“這麼着,看到同品牌的衣服,大家可以互助,水平高的不能拒絕水平低的請教。” 後來 ,還誕生了小圈子,很多零夏 用户因滑雪成為朋友,乃至戀愛結婚。
圖片來源:奧雪文化
隨後,2015年,考慮到零夏的侷限,劉奉喜在西雅圖另起山頭,成立Nobaday,意欲借當地的人才和地理優勢,來更好地創造產品。
再説回銷售,“線上起步”的思路,在Nobaday身上走得並不順,反而使他“比較難受”。因為只有屏幕上的用户畫像,不能觸達到屏幕外活生生的人。
“核心原因還是用户間無法互動,滑雪不像快消品,不能只是用户和品牌的單線聯繫。”劉奉喜補充道,“這個領域比較垂直細分,純靠線上幾十秒客服時間,很難讓更多人去了解我們品牌的魅力所在。”
故此,他的對策是“店鋪網絡”。通過實體店鋪來做線下社區,將方圓數里散落的雪友們就近接入商場店整合,再由雪場店承接各地輸送來的“信號”,與消費者們發生“化學反應”,打破孤獨感。
具體來講,在銷售的基礎上,商場店主打形象展示、組織活動和營造氛圍感,例如開展裝備培訓會,帶領新人們集體滑雪;雪場店主打異地寄存,雪具保養和雪場接待,把酒店、雪票、教學等服務安排好。
圖片來源:太舞滑雪小鎮官網
其關鍵是根據實際情況,為用户提供方便。就像7-Eleven所做的,目標不在於門店數或營業額,而是後續申請銀行牌照、鋪設ATM、上門配送等一系列服務。
劉奉喜坦言:“鈴木敏文的《零售的哲學》給我啓發很大,我們唯一的競爭對手就是用户不斷變化的核心需求。”
這些策略的得出,也是他不斷走訪的結果。
像是雪場店,由於歷史原因,雪場們大多沒有超前考慮,也有着各自特點,這就使得“在任意一家雪場的開店經驗”不可複製,以及“雪場店面積不得不受限”。
再加上國人對休閒旅遊的認知——景區內商品售價貴,有天然牴觸的心理。 因此,劉奉喜把思路從形象轉向服務。
商場店也沒有一帆風順。起初劉奉喜與商業中心接洽時,商場方認為滑雪不是大眾市場,也不存在大眾化產品,一度進展困難。
除了將產品更針對國人身型,商場店的展示策略是,專業裝備佔比不到5%,90%以上以大眾化的服裝和配件為主,針對不同城市人羣和季節,又有不同方案。
圖片來源:Nobaday微博
在店鋪管理上,採用的是“雙店長制”,一個負責基礎運營,包括銷售培訓、貨物調配等工作,另一個人負責服務,專門做社區運營,“販賣夢想”。
劉奉喜表示:“要是不做服務,只是為了賣裝備,兩個字沒戲,就得像我當年似的,要和用户緊密地在一起。”
“做私域會非常辛苦,也比較累,你需要長期運維和一種面對面的溝通陪伴。”劉奉喜總結説,“這種苦活累活,其實幹與不幹,短時間內不會特別明顯見效,反而容易被忽略,但內功修煉還是很重要的,真正轉化率要靠軟性的東西。”
滑雪,是“X運動”沒有記憶,沒有歷史,便不會形成真正的運動風潮與海量粉絲。
固然沒有一套標準公式,但不可否認,“運動文化”是共同記憶和歷史敍事建立的基礎,這又離不開早期小圈子一次次地澆築起參與感。
Nobaday與日本某賽車團體的“化學反應”,圖片來源:Garage MOBIUS
在Nobaday深圳萬象前海店內,有幾面大型黑板,劉奉喜稱之“社區文化牆”,上面記錄着在地社區的“滑雪生活”,既有活動預告,又有總結分享。
“從一個滑雪品牌的角度看,我們希望這不單是一個雪道上的運動,更需要文化,精神層面的東西在內。這項運動也不是隻有大神就夠,説老外的故事不一定所有人都買單,還是要講中國自己的人和事。”劉奉喜解釋説。
無論身為資深雪友,還是雪具老闆,劉奉喜都留心雪場內外的各種人和現象,並參與其中。
以音樂為例,劉奉喜發現嘻哈音樂與滑雪相性良好。
他觀察到很多職業選手在為衝向大跳台做準備時,會不停地調整耳機裏的歌。詢問過麥克斯後,劉奉喜得知嘻哈音樂的鼓點有助於調整節奏感。
“滑雪還是和其他運動不同,比較自由,只有一個在賽道上,節奏感也很強,稍有打亂,調整很難,大家會靠音樂當基準。”劉奉喜説,“摘掉‘滑雪校準器’的標籤後,嘻哈音樂也仍是這些人的興趣愛好。”
正因如此,奧雪文化的身體裏也摻入了潮流音樂的基因。
像是2018年,在其主辦的Summer Air旱雪賽上,便有與INTRO電音聯合上演了一場電音show;而與品牌主理人面談當日,劉奉喜則是一身“嘻哈老哥”的打扮,不像一名商人。
Nobaday的音樂活動,圖片來源:奧雪文化
對於近一年來社交媒體上一度盛行的“雪媛熱”,劉奉喜理解這只是一定階段的“化學反應”,不同人會以自己的方式表達熱情。
其 實,早在這股熱潮前,奧雪文化就從2016年開始舉辦“零夏女孩”的評選活動,旨在倡導女性在滑雪運動中展現出自己“不安分的一面”。
“博眼球也好,別的念頭也罷,至少是讓大家對滑雪有很強的關注度,而事實上,我們跑出來的數據,證明了女性已成為市場主導,消費能力強放在一邊,女性的號召力和感染力,會讓更多人蔘與進來。”
“特別有些女滑手,在已經完成高難度動作的情況下,還在繼續新的嘗試和變化,這挺讓男性汗顏的。”劉奉喜直言,“曾經有人説,不管遊戲或者運動,一旦女生佔比高,它必火。”
2019年獲獎的一位“零夏女孩”,圖片來源:零夏公眾號
創業早期,奧雪團隊還曾自費幫各地雪友拍紀錄片——滑雪人的一天。這些影像古早味,也遺憾未能留存下來,但在印象裏,劉奉喜有着很多難忘的回憶。
比如長白山裏的一位老人,在60歲左右滿頭白髮的年紀,還滑單板天天飛大跳台;採訪在西藏曾“裸身抱雪板”拍照的姑娘,問及原因時,她説在那裏很容易產生生命“來去無一物”的狀態;拍攝到最後,在美國又發現一個當地滑手做音樂也很棒......
劉奉喜談到:“這件事我們還是做得很重,早期別人看不懂,説我們是MCN機構,其實我們在做滑雪運動的文化。”
圖片來源:Garage MOBIUS
放眼當下,他認為最重要的是 “引導人們不能機械地認知滑雪”。
冬奧沒舉辦前,由於滑雪隸屬的X Game,一般被譯作“極限運動”,導致人們容易將這視為危險項目,但事實上,X只是X,代表着更未知更自由。
“你可以滑得平穩,像麥克斯那樣突破極限也OK,又哪怕只是挑戰特別小的事情,只要那屬於你的興奮度,是你的意識。”
關於中國“滑雪文化”的未來發展,若以成熟市場為參照,目前我國的“用户認知參與度和整個文化氛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破圈”。
劉奉喜總結説:“這個角度來看,從冬奧會的開始申辦到正式舉行,這是衝刺的階段,實際上,2022年才是中國滑雪市場真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