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中旬,曾享譽亞洲籃球界、有着“中國籃壇第一長人”美名的穆鐵柱因突發心臟病、搶救無效而與世長辭。4天后,他的追悼會在八寶山的革命公墓舉行。
莊嚴肅穆的告別廳裏,昔日高個的“巨人”安詳地躺在鮮花叢中,彷彿睡着了一樣。那一日正巧是中國八一男籃隊到廣西參加CBA季前賽的日子,為了送別老隊友、老大哥、老前輩,八一隊全員特地推遲一天出發,趕在當日上午到八寶山送別穆鐵柱。
一身黑衣的王治郅因天氣原因,沒有選擇軍裝,而是穿着低調便服跟隨隊友同前輩告別。他告訴記者:
“穆指導為中國男籃和八一男籃作出了太多貢獻,當時的條件那麼艱苦,他卻堅持到38歲才退役,他的精神值得我們每個人學習。”
鄭海霞是中國女籃老隊員,她的表情凝重,説自從得知穆鐵柱去世以後,總覺人生壓抑,總想為什麼像穆鐵柱那樣好的人會如此突然地離去。
年近六旬的吳忻水曾是穆鐵柱在球場上最默契的搭檔,退役後二人來往依然密切。吳忻水無比傷感地哽咽道:
“早幾天恰逢吳鐵柱生日,我們還聚了一場,在一起聊天、吃飯,誰知道過了一天,便傳出他的喪訊……我聽到消息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可等到夜深人靜,過去種種又再次浮現,他手掌、腳掌的模樣,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與穆鐵柱同為中國著名中鋒的姚明當天正巧在看望北川災區孩子們的車上,他從朋友口中知曉穆鐵柱離世的消息,無比震驚,説自己在北京奧運會期間還在電視上看到他,如今穆鐵柱的離去叫姚明特別傷感,就像99年聽聞張伯倫離世一樣。
當時任八一體工大隊大隊長、八一掌門的朱家志幾乎全程參與穆鐵柱葬禮事宜。
他向記者談到穆鐵柱對中國籃球的貢獻,稱穆鐵柱奠定了中國男籃的強者自信,留給中國男籃最寶貴的“財富”即是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讓中國男籃對陣外國強隊再也不怵了!
他強調,穆鐵柱留給中國籃球后輩無數豐富的精神遺產,他的敬業值得全部球員學習。
穆鐵柱的一生,是傳奇,也是故事,他的經典從始至終皆由他自己來書寫。
01,來自農村的“巨人”:他是家裏唯一的高個,彷彿誤闖小人國穆鐵柱與祖國“同齡”,出生在1949年6月,他的家庭相當清貧,幾乎全靠四處流浪、討飯為生。
在他7、8歲那年的春節,恰逢山東黃河段發洪水,別人都在家中歡度佳節,穆鐵柱全家卻奔波在逃難路上,一直跑到山西,住入快要坍塌的窯洞,忍受寒冷與飢餓,艱難求生。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穆鐵柱16歲那年。別家16歲的少年調皮叛逆,穆鐵柱卻因個子高達2米,飯量一頓要1斤多飯菜而“拖累”全家。
幸而他的姐姐聽説了家裏的情況,提出讓弟弟到新疆來投靠自己,才解決了全家人的困境。
彼時恰逢王震將軍帶軍屯墾新疆,生產建設軍團基本實現“自給自足”,吃食不愁,而穆鐵柱的姐姐亦是支邊青年之一,她很清楚,弟弟到了新疆,肯定餓不到。
事實也如穆鐵柱姐姐所料,穆鐵柱千里迢迢趕赴新疆塔城,的確解決了温飽難題。哪怕他一年吃掉半噸麪粉,比姐姐一家五口人的總量還多,亦不用擔驚受怕,憂心連累姐姐。
可吃的問題解決了,穿的問題卻同樣存在。後來穆鐵柱回憶曾經,無奈自嘲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吃錯了什麼藥,竟一下子長這麼高。”
看過穆鐵柱“全家照”的人會明白,穆鐵柱全家的身高均在正常人範圍內,唯有他一個人,彷彿誤入小人國的“巨人”,看起來巨大無比。
因為他的個頭實在太高,所以很難買到合適的衣服,並且給他安排工作任務亦非常困難。
給穆鐵柱鋤頭,讓他去開墾荒地,他的力氣十足,但一般人使用的鋤頭對他而言太短了;叫穆鐵柱學習開拖拉機,駕駛位又坐不下這個大高個;組織沒辦法,只能安排穆鐵柱去趕驢車,結果驢“鬧脾氣”了。
驢車上本就有貨物,再加上穆鐵柱的重量,驢拉不動,便拒絕幹活,就算穆鐵柱使勁兒抽打它,驢也堅決不肯邁出半步。
久而久之,公社裏的驢但凡見到穆鐵柱,總會一邊嘶聲喊叫,一邊朝後退。
3年的時間,就在穆鐵柱與各種工作不停“較真”中悄然溜走。1968年,想家想親人的穆鐵柱走上了回家探親的道路。
他的家人回到故土東明定居,穆鐵柱一回來,即成為鄉親們圍觀的對象,因為誰都沒見過個頭這樣高的人。
幾天後,有關穆鐵柱身高的“新聞”傳到當時東明縣體委張主任的耳中,一貫擁有超高職業敏感度的張主任當即決定來看看那個“巨人”。
很巧合,當張主任走到街上時,穆鐵柱也在一羣人的“擁護”下與張主任迎面相見。
張主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立馬攔住穆鐵柱和他聊了幾句,説你個頭高,很適合搞體育,要是再去新疆趕毛驢,可真是浪費了。
正好穆鐵柱心頭亦想尋一份“新工作”,遂答應張主任的提議,與他一塊到山東省體大隊看看。怎奈彼時華夏正處於上下混亂之際,完全沒有人在乎招收新球員的事情。
張主任不願意放棄穆鐵柱這個“好苗子”,故左思右想,拍板決定要帶穆鐵柱到北京,找國家籃球隊的負責人去。
不料北京的情況更糟糕,整個競技體育部門幾乎癱瘓,同樣無人搭理他們。
就在張主任和穆鐵柱實在走投無路之時,有個好心人給二人指了一條“明路”,告訴他們可以去湖北找黃石市體委於邦基。
於邦基是誰?為什麼能在全國體育系統近乎停擺的當下幫到張主任和穆鐵柱?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1946年由孫立人將軍成立的籃球隊主力隊員,又是昔年“八一”男籃隊的隊長和教練。於邦基瞭解籃球,也是黃石市體委的主任,有權利決定能不能留下穆鐵柱。
就這樣,張主任帶着穆鐵柱趕到黃石,成功見到了於邦基。於邦基果然沒有拒絕他們,而是在得知穆鐵柱從未接觸過籃球后,讓他進行了一系列相關測試,判定穆鐵柱雖然零基礎.
但體能尚行、反應能力不弱,遂如張主任所願,代黃石業餘籃球隊收下穆鐵柱,由此開啓屬於穆鐵柱的籃球傳奇。
02,奮力拼搏的“前輩”:他的身高註定他不會是籍籍無名的存在於邦基給穆鐵柱的待遇很好:每兩年發給他一套棉衣,一年一套襯衫和單衣,運動服按照隊伍規定發放,日常包伙食和住所,每月再給穆鐵柱15塊零花錢和兩條低檔香煙。
穆鐵柱感念于于邦基的幫助,哪怕他對籃球並不瞭解,可也很努力聽從教練的安排,勤奮練習着。
3年後,穆鐵柱的進步有目共睹,再加上他的身高優勢,此時的穆鐵柱早非3年前可比,已成為黃石業餘籃球隊的絕對主力之一,在黃石几乎家喻户曉。
平日,他常常騎着一輛特製的自行車在小城大街上活動,車子沒有鎖,就算扔在百貨商店的門口,亦不會有人偷走,因為整座黃石城無人不識這輛車,偷走了不僅沒有用,或許還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1972年是穆鐵柱人生又一重要轉折點。重新入伍的於邦基奉上級命令籌建武漢軍區籃球隊,他想把穆鐵柱帶到自己的隊伍,卻又明白黃石體委不會“放人”。
加上他害怕同樣準備招收隊員的湖北省籃球隊把穆鐵柱招去,再與他所率領的武漢軍區隊碰上,造成巨大威脅,讓領導不悦,於是於邦基決定把穆鐵柱悄悄“引薦”給自己“八一”隊老隊友王煥新正在率領的濟南軍區隊。
於邦基安排黃石籃球隊到青島參加訓練比賽,路過兗州時,已知“恩師”於邦基打算的穆鐵柱藉着回家的由頭到了東明,並在張主任的陪同下,去防化團“面試”。軍區的領導和軍區籃球隊的教練等人準備了一場小型比賽。
雙方分別是原球隊的主力陣容和穆鐵柱參與的替補陣容,結果令人意外,只有兩小節的比賽,穆鐵柱率領的替補陣容全部獲勝,首長當場拍案表示,同意穆鐵柱入伍。
穆鐵柱以東明農民的身份加入防化團籃球隊後,黃石體委和湖北體委“不幹了”,先是湖北體委一狀告到主管體育的總部,得到穆鐵柱參軍合理合法的答覆,接着黃石體委又專門派人到濟南勸説穆鐵柱回來。
有一個同穆鐵柱私交很好的隊員眼看將要説動穆鐵柱,嚇壞了防化團領導。防化團的領導在次日急忙找穆鐵柱談話,許諾給予穆鐵柱職工待遇,並介紹穆鐵柱的弟弟入伍,這才讓穆鐵柱歇了回黃石的念頭。
此後,由於穆鐵柱家庭所在村落抗疫,穆鐵柱弟弟沒能順利入伍,而穆鐵柱則在防化團辦完手續,到服裝倉庫定製軍裝,變成防化團中一道特別的風景。
1973年2月,穆鐵柱首次以濟南軍區籃球隊員的身份外出參加比賽。同年,穆鐵柱調入重新成立的八一男籃隊。
1975年、1979年兩屆全運會上,八一男籃隊在穆鐵柱等人帶領下,兩次斬獲冠軍獎牌,躍居全國籃球隊榜首。
1979年,美國大學生聯隊來華參加友誼賽,兩度被穆鐵柱領銜的八一男籃隊擊敗,震驚世界籃壇。
1981年,穆鐵柱再度率領八一男籃隊為中國捧回亞洲俱樂部錦標賽的冠軍獎盃,又率隊參加了世界俱樂部錦標賽。
可以説,有穆鐵柱在八一隊的那十來年中,八一隊確實打遍天下無敵手,數次在和韓日較量的比賽中贏下三、四十的高分,無比風光。
榮耀加身的穆鐵柱沒有迷失在自己和隊伍的成就裏,依舊每天堅持萬米長跑鍛鍊身體。1987年全運會是穆鐵柱的告別賽,次年已經38歲“高齡”的他正式宣佈退役。
03,迴歸平凡的“後來”:離開賽場的他依然幸運地被各界關注着離開了籃球場的穆鐵柱懷着對籃球事業的熱愛,又在昔年奮戰過的八一男籃隊當了幾年教練,後因心臟問題被迫放棄工作,迴歸平淡的退休生活。
他的身體由於多年高強度訓練,透支得非常厲害,患有腰間盤突出、心血管疾病等多項病症,最嚴重時,路也走不了,只能依靠他人攙扶。
可即便如此,依然沒有消弭穆鐵柱對生活的熱愛和期待。他的手掌很大,也很靈活,閒暇在家時常用一台小縫紉機縫製東西,他也會修電器、汽車和摩托,錄音機同樣是他所擅長修理的。
偶爾,他會乘坐公交外出轉轉。公車頂低,他總是習慣站在門邊階梯下,自覺垂着腦袋貓着腰。有球迷認出他,主動給他讓座,穆鐵柱都會連聲婉拒。
除此外,穆鐵柱還嘗試了一項與眾不同的“新工作”:拍戲。
他一生參與過四次電影拍攝,每回都騎着他那輛特別定製的大摩托到劇組“上班”。其中最有名的當屬和陳佩斯、宋丹丹等人搭檔演出的電影《傻帽經理》。
穆鐵柱在裏面飾演一名聯防隊員,負責在北京火車站抓捕不法分子。
有一次,陳佩斯飾演的角色在車站裏被穆鐵柱“抓住”了,他單手就能把躲在車後面的陳佩斯“拎”出來,可“笑壞”觀眾。
1985年,穆鐵柱參與出演一個牀墊廣告,是中國體育界首個拍廣告的運動員,開創運動員接商業廣告的先河。
1998年,馮鞏在春晚舞台上表演相聲時,用了穆鐵柱砸掛,説他的兒子生下來都比自己個子大,引起觀眾一陣陣笑聲。
相較於那個年代大部分面臨失業、傷病和貧窮困擾的同行們,受到世人關注、依然衣食無憂的穆鐵柱無疑是幸運的,他同情同行們的遭遇,於是開始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為正處於困境的同行們籌備資金。
2006年,穆鐵柱與桑蘭參加一家服裝公司的義賣活動,哪怕那時的他早已因傷病行走困難,他也沒有落下任何一場活動。
2年後,穆鐵柱溘然長逝。就在他離開人間前的一個月,中國男籃在姚明的領銜下首次把和美國隊的比分差距縮小到31分,是中國男籃歷代對陣美國男籃分差最小的一次,誰也不知道穆鐵柱有沒有看到這場比賽,但不管怎樣,穆鐵柱始終是中國男籃一個足以讓無數後來者仰視、仰慕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