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足球隊拿下了全運會的第一塊金牌

媽媽足球隊拿下了全運會的第一塊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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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足球隊拿下了全運會的第一塊金牌
媽媽足球隊拿下了全運會的第一塊金牌

今年6月,全運會羣眾組五人制足球女子乙組(老將組)的比賽中,一支代表廣東參賽的球隊——湛江赤坎女足,拿下了全運會的第一塊金牌。這支球隊的成員,是一羣平均年齡41歲、已經當了媽媽的退役球員,她們也被很多人叫做“媽媽足球隊”。

對於她們來説,即便是在退役後又重返球場,多數情況下,足球也不得不為工作和家庭讓步。但足球的確為她們的生活打開了一個出口,讓她們得以在人生的多重角色裏喘口氣,然後拍拍身邊同伴的肩膀,説一聲:你也在啊,加油。

或許也不只是喘口氣,有些媽媽也順帶重新思考了找回自我的可能。畢竟,足球是昔日的夢想,是年輕歲月的烙印,無形中塑造着性格和處世方式,也帶來純粹的快樂和情誼。全運會比賽像一塊石子,投進了她們平靜生活的湖水裏。

還差一名守門員

2021年4月,離全運會五人制足球女子乙組的比賽只剩兩個月了,但湯靜怡所在的球隊還差一名守門員,她又想到了朱燕英。朱燕英是名出色的門將,生完二胎後,一直在家休養,很少出來玩。

湯靜怡第一次打電話給朱燕英時,朱燕英一口回絕了。

“這怎麼可能,小孩子這麼小,我自己身體也恢復不過來。”朱燕英今年41歲,她知道,參加全運會可是要代表省裏,和平時踢友誼賽不一樣,得面對長時間、高強度的運動量,搞不好會支撐不下來,還有可能受傷。

湯靜怡碰了壁,球隊的教練還有朱燕英的師妹也過去試了試,朱燕英被磨得沒辦法,説“我跟我愛人商量一下吧”。

家人會不會支持自己參賽,朱燕英其實心裏沒底。朱燕英的大兒子才3歲不到,小兒子也才4個月大,每三個小時要吃一次母乳。如果參加全運會,正式集訓要一個月,出省打比賽也要十多天。足球和孩子,兩者可能兼顧不好。

湯靜怡心裏也沒底,但實在沒招了,球隊的姐妹們都説,再去問朱燕英一次吧。她硬着頭皮又打了個電話:“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説,因為我確實知道你的情況,剛生完孩子去踢比賽也不實際,但是我們也確實需要你。要不你再考慮一下?看有什麼方法……”

其實,決定參加全運會前,作為行政隊長的湯靜怡也有過猶豫。

她47歲了,是隊裏年齡最大的球員。和其他隊員一樣,她也常常為平衡家庭和足球犯難。丈夫一直不贊成湯靜怡踢球,覺得她“不照顧孩子,跑出去野什麼呢”,擔心她“跟男的踢球肯定會有身體碰撞,那不是吃虧了嘛”,此外,“踢球容易受傷啊,傷到之後家裏怎麼照顧你呢”。丈夫甚至為足球跟她提過離婚。但湯靜怡想的是,“我還是堅持我認為對的事情”,“我把家庭照顧好再去踢球”。

為了備戰全運會,湯靜怡每天偷偷跑十二層的樓梯,一次跑四五組。她拼命練腳部的力量,是想讓自己沒那麼容易受傷,這樣做“對家人才是負責任的,對比賽也是盡了全力的”。

球員莊美蘭是做保安工作的,龐開新在一家電腦城做銷售,為了今年的全運會,她們也都做了權衡,向單位請了假。

“你跑慢一點,別那麼猛”

猶豫再三,朱燕英最終還是同意參加今年的全運會了。

為了解決孩子吃奶的問題,集訓期間,朱燕英的婆婆抱着孩子、坐20多分鐘的車,來到球場邊,等燕英中途休息時餵奶。後來,因為疫情,場地實行封閉管理,孩子不到半歲,還是斷奶了。

朱燕英説,最終決定加入,是想圓姐妹們一個心願。“她們第二次又來找我,是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守門員了。”

在所有姐妹裏,朱燕英結婚較晚,2017年才成立家庭,隨後懷孕生子,“三年抱兩個(兒子)”。談戀愛時,朱燕英沒怎麼跟丈夫提起運動員的經歷,有了孩子後,兩人之間的話題也多是圍繞着帶娃。因為全運會,她才跟丈夫聊起過往未竟的夢想。

上高一時,朱燕英被“租借”給湖北的中學踢比賽,因為表現不錯,直接轉學過去。後來讀大學、進入省隊,前後在湖北待了八年。在異鄉,最難適應的是氣候,冬天濕冷,手腳、耳朵都長了凍瘡。飲食上她也不大習慣,湖北人喜歡吃辣。那時候,她的目標是“往國家隊走”。訓練辛苦,伴隨着高壓,她一年只回一趟家,最多待10天就走。退役那年,朱燕英24歲,正值職業生涯的巔峯。此前她代表湖北隊打全運會拿到的最好成績是第八名。可她覺得累了,傷病在身,想“找份正式工作算了”,於是結束漂泊,回到了廣東……

她後來問丈夫,怎麼會一下子就同意她打比賽。丈夫説,我要是説不同意,你肯定也想去啊,還不如不要你糾結,乾脆就同意你去。

要踢全運會,譚華燕也得到了丈夫的支持。

譚華燕從小文化課不好,但因為體育特別突出,全校都知道她。13歲的時候,譚華燕曾想過放棄踢球,那是外婆去世的前一年,老人勸她,家裏窮,如果踢傷了,沒錢看病怎麼辦?她聽外婆的話,每天放學後就回家,看別的同學訓練“腳癢”,也沒再踢。那期間,她報名參加了區裏的田徑比賽,代表學校拿了三個項目的冠軍。

教譚華燕踢球的老師知道了這事,就找到她家,做家訪,鼓勵她別輕易放棄。譚華燕家在農村,離訓練場遠,老師跟她説,沒有單車是吧?我買給你。譚華燕媽媽一看譚華燕這麼受重視,也鼓勵她,就這樣把她又勸了回來。這位老師後來成了譚華燕的丈夫。

生完孩子後的一個月,譚華燕就回到場上踢球了。媽媽在場邊跟她説,你跑慢一點,別那麼“猛”,譚華燕完全聽不見,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帶球上了,等下了場,才知道媽媽在喊什麼。

譚華燕把這股“軸”勁也帶到了工作裏。去年,她拿到了本科文憑,成為了一名小學體育老師兼副班主任,帶一年級。每當班上的小朋友跟她説“老師好”,或是教師節收到花束,她的心裏都充盈着成就感。每天中午學校11點05分放學,譚華燕都會在接送點等到11點30分,等所有學生都被家長接走後才離開。如果自己有事情要先走,她會給還沒來的家長打電話。

作為同行,丈夫頗能理解譚華燕的執着。他是譚華燕班上的正班主任。兩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在生活中也溝通得不錯:作為國家一級足球裁判員,有時候譚華燕外地有比賽,需要離家20多天,丈夫會主動承擔起家務。

自己給自己的快樂

2021年的6月,全運會女子五人制足球(羣眾組)的比賽在貴州進行着。羣眾組女子足球項目是今年舉辦的第十四屆全運會新增設的,以縣、區或縣處級以下的街道、鄉鎮等為單位組隊,老將組的報名年齡要求是從37歲到60歲。

在不清楚對手實力的情況下,“就像是踢野球”。有的省份的球隊,隊員“人高馬大”,相較之下,廣東“媽媽足球隊”的優勢是可替換上場的人數多、戰術巧妙、場下康復做得好。

由於產後恢復時間短,比賽又需要高強度、高密度的對抗,朱燕英腰痛得厲害,往往一場比賽結束後,腰都彎不下來,睡覺時也只能平躺。球員們各自帶着新傷和舊傷,每場比賽下來,隊醫梁高哲都會為她們處理傷痛,常常忙到凌晨1點鐘。

梁高哲也為球員們做情緒疏導,他發現,聊到比賽當天丟掉的球,她們會比較糾結,反思沒做好的地方。龐開新能感覺到,當時的團隊裏,大家“真是擰成一股繩子了”,“所有人想的都是一樣的,就是你有什麼困難,我毫無理由頂上”。

四個月後,10月14日的晚上,湯靜怡出現在赤坎區足球場。她1.55米的身高,短髮,身材保持得很好。她正準備帶孩子們訓練。踢球的孩子中有不少是女孩,都還在上初中,她們也多數留着露耳短髮,穿着運動服。湛江颱風剛剛過境,女孩子們在雨中快活地奔跑,追逐着足球。湯靜怡很快也加入其中。

上初中時,湯靜怡因為跑得快、靈活,被教練選中,進入赤坎區的球隊,後來又進入湛江市隊。當時有個助教,覺得湯靜怡有天分,對她要求比較嚴苛。“那時候我們一天有三練,放假特訓的時候,早上5點到7點練,吃完早飯,8點到11點又練,下午就打比賽,打完又加練”。

練習體能的辛苦蓋過了足球帶來的快樂,也讓湯靜怡從心裏厭惡踢球。高中畢業,同批的隊友通過體育特招進了大學,有人去了暨南大學,還有人去了華南理工大學。但想到讀大學就還要踢球,湯靜怡放棄了這條路。當時有大學的老師打電話給她,説球隊還缺一箇中場球員,讓她去北京打比賽,這意味着她可以就讀這所大學。但對方打了兩三次電話,她都拒絕了。

離開球隊後,湯靜怡開了家美容院。她也遇到了喜歡的人,走入婚姻,生了兩個兒子。那段時間,美容院顧客和家庭佔據了她生活的全部。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坐在馬桶上想,我是不是把自己給弄丟了?

“錢是賺到了,但不是自己喜歡的,每天重複一樣的事情”,重新踢球后,湯靜怡也重新選擇了職業道路。她開了一家體育公司,創建了足球俱樂部,簡單説,就是帶孩子們踢足球、打比賽。“我們有贏有輸,孩子每一場的進步,那種成就感不是金錢可以買得到的。”

重新踢球后,湯靜怡還調整了自己的教育方式。以往帶大兒子時,因為怕曬、怕熱,她週末總去有空調的商場,一起過六一兒童節也是室內。到了小兒子這裏,她鼓勵他做家務,也帶他去户外踢球。小兒子常常抱怨:媽媽,別的孩子摔倒了家長都會安慰,你總是跟我説“起來”。

有一次區裏舉辦足球賽,她讓小兒子跟學校請了假去參賽,等比賽完再補缺的課。“正規的比賽不是天天有”,湯靜怡説,足球能教會兒子太多從課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包括場上做決定時的自信與果斷,面對噓聲和讚美時內心的定力,也包括如何融入團隊、與人溝通。

湯靜怡曾帶過一個女孩子踢球,女孩技術表現很出色,但總是感到難以再進一步突破。有次打比賽,湯靜怡發現女孩只顧着自己進攻,而不去參與團隊的防守,就把女孩換下了場。女孩覺得委屈,問什麼原因,湯靜怡説,是你的態度出了問題,在自己腳下失的球,要自己追回來。女孩很快做了調整,那場比賽她們拿下不錯的成績,女孩也對湯靜怡心服口服。

在“媽媽足球隊”,湯靜怡是踢得最瘋狂的那個。她試過一週連續踢7場。“踢到很多的時候,那一場我覺得很累了,心裏也是有很多聲音,‘年齡大了,不要這麼大運動量’。我就覺得,已經答應人家了,我就在場上隨便跑一跑、站一站吧。但是到場上之後,就投入去跑了,跑完以後更舒服了”。

她説,踢球時的體驗就“像是回到了童年”。而那種純粹的快樂,除了自己,別人給不了她。

最終還是歸於生活

10月15日傍晚,赤坎區的足球場,剛剛下過一場雨,草地上濕漉漉的,跑道旁的小賣部還未營業。7點過後,球場的一扇門被打開,燈才漸次點亮。

湯靜怡、龐開新、莊美蘭出現在足球場上。湯靜怡是接完小兒子放學後才過來的。朱燕英沒有來,全運會結束後,她就很少來踢球了。謝文珍因為工作出差也沒有來。譚華燕的膝蓋和腳上有傷,“走路都痛”,也沒再參加每週例行的友誼賽。

在微信上約龐開新採訪時,她説,覺得自己是小人物,沒啥好採的。她的工作沒有雙休,每天晚上6點是她下班的時間。這個時候,這位46歲的媽媽會騎着電瓶車回家,給家人做飯。平時,她會拍些美食或者踢球的照片,發在朋友圈裏。

回家的路上龐開新感慨説,到了人生這個階段,健康是首位,不過她很難想象自己跳廣場舞的情景,她實在是不喜歡。

她記起備戰全運會時的一些細枝末節:比如賽前接到上級“反興奮劑”的指令,隊員們從集訓起就沒再用任何護膚品和化妝品;因為怕有瘦肉精,她們也不敢再吃牛、羊、豬肉,現在回廣東了,感覺“能吃下一頭牛”。她説,想把全運會比賽直播的視頻保存下來,但不知道怎麼操作。

四個月前的貴州,最後一場對決天津的比賽,下半場第28分鐘,湯靜怡接過隊友的傳球,晃過門將,穩穩將球送入球網。贏球之後的她像個小女孩一般興奮,揮舞着雙手,雀躍着撲到譚華燕的懷裏。

終場哨聲吹響後,場邊穿紅色隊服的廣東隊員全站了起來,舉着雙臂奔到場上。湯靜怡踢掉腳上的一隻鞋子。所有隊員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也有人幾乎要把那位男教練拋舉起來。

她們以8:4戰勝了對手,贏得了金牌。像做夢一樣。那天晚上,她們喝酒、聊天、不停回看直播,沒人能睡得着。

不過回到廣東後,沒用多久,大家就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了。她們仍堅持每週踢兩到三場的友誼賽,唯一的變化是,來找“媽媽足球隊”約球的隊伍多了。這些球隊多是來自湛江本地的男子足球隊。她們擁有了挑選對手的機會。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過程,最終還是歸於生活嘛。只不過茶餘飯後大家聊起來説,唉,對,拿了個全運會冠軍。”朱燕英説。

2005年的全運會上,朱燕英代表的湖北隊也曾與天津隊交鋒。比賽到90分鐘時,雙方戰成0:0平局。在後來的點球決戰中,她撲出對方兩個點球,最終以4:3獲勝,順利殺入決賽圈。只不過那場大賽之後,她脱下球衣,揮揮手,走入了人生的新“賽場”。

文/本報記者 張帆

供圖/本文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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