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下午1點06分，離通知的球隊發車時間還有14分鐘，我拿起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的揹包匆匆下樓，當我“咚咚咚”跳上大巴台階，抬頭便撞見了穿着黑色西裝和皮鞋、打了淡藍色格紋領帶的主教練李楠，他筆挺地坐在第一排，神情嚴肅，直視前方。看慣了平時穿運動服的他，這麼正式的形象還是第一次見到，嚇得我一下子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打招呼：“李導好。”但他並沒有回應，依舊是筆挺地坐着，神情嚴肅，直視前方。
1點12分，人全部到齊，大巴提前出發。車裏靜悄悄，我剛想拿起手機處理信息，就被鄰座體能教練制止了：“在球隊大巴上不能玩手機，這是紀律。”我抬頭看了看坐在前面的教練組，又回頭看了看後邊的隊員們，居然沒有一個人在看手機！要知道，在複賽期間，無論是出發還是回程，大家在車上幾乎都是一個模樣：舉着手機，看視頻、打遊戲。我默默地把手機收進包裏，看了下李導，他依舊筆挺地坐着，直視前方。兩個多小時後，他將迎來CBA的首秀，對手是上個賽季排名第八的青島。
在接近首秀的這幾日裏，他不時的會和隊裏的老人問一些在CBA賽場上需要注意哪些事情，但現在大巴駛向賽場，他沉默不語。
到了更衣室，程序和過去沒有太大區別，先開會，然後隊員打腳、出去熱身，李導再把比賽重點的東西寫到白板上，等着隊員熱完身再回更衣室強調一遍。在更衣室等待的時候，總經理史琳傑給他送了杯咖啡，李導接過來，“下次記得給我熱美式。”倆人聊了會天，總經理順手拍下了他坐着説話的照片，發給江蘇省籃管中心總教練胡雪峯，胡導開玩笑地用南京話點評“緊張的一批”，總經理看了回覆哈哈大笑，李導説：“笑啥？”他把頭探過來看回復，然後對着那張照片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問總經理還是問自己：“我這張照片能看出緊張嗎？這怎麼看出緊張來的？”
開完會臨去場地，李導拉着總經理，“今天不管隊員打得怎麼樣，再不滿意，罵也得回更衣室罵，在場上咱們還是多鼓勵，他們確實太年輕了，第一次上這個賽場的，可好幾個人了，不光我一個。”
但是他多慮了，雖然最後輸掉了比賽，但大多數年輕人，和他一樣，已經做好了準備——開場三分鐘冠希就不慎受傷倒地，我們的內線折損了核心支柱，考驗小將們的時刻來得比預想中更快，就在冠希受傷下場那一瞬，李導卻沒有一絲慌亂，他手一指，換上20歲、和他一樣首次登上CBA賽場的劉晉廷，後者上去不久抬手就是一記三分命中，全場比賽劉晉廷貢獻11分。而此前讓李導揹負上“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罵名的鄭武公子鄭祺龍，首秀真的成了“秀”，他砍下20分4個籃板3記搶斷，得分創造選秀球員首秀新紀錄。
和以往訓練及熱身賽的風格不一樣。李導的首秀變得“温柔”了，少了平時訓練場上那些恨鐵不成鋼的“口吐芬芳”，少了訓練中球員失誤時帶着怒意的口哨，只保留了喊戰術和球員名字時渾厚的吼聲。
唯一一次嗓門破格的大，“拉人了！”對方球員的一個推拉動作，李導大聲提醒裁判，裁判給了李導一次警告，“按照規則，教練員這樣的言語是不允許的，再喊就要吹t哦！”結果沒一會，李導又一次要喊，剛開口，裁判轉身瞪他作出要吹t的架勢，李導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經過四節鏖戰，缺少冠希、內線又被罰下兩人的我們還是輸掉了比賽，在賽後新聞發佈會上，記者問他第一次執教CBA有什麼感受，李導出現了一個小口誤：“CBA一點都不比國家隊難，啊……輕鬆！”説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又很快補充道：“CBA有時候比國家隊還要難，我需要儘快去適應，我們球隊比較年輕，我也是第一次執教（CBA球隊），這剛來，又趕上了疫情，希望我們儘快度過磨合期。”他確實不容易，球隊目前的狀況確實困難，中鋒趙旭昕、大前鋒袁春南受傷尚在康復階段，獲得上場機會的小將蔣浩然也是傷愈剛復出狀態一般，大外援德文·威廉姆斯的簽證手續剛剛辦的差不多還在美國等待起飛，小外援德茲·威爾斯因核酸檢測呈陽性無法為球隊征戰本賽季，新更換的馬庫斯·亨特還在等中國駐美大使館的通知，而冠希只打了三分鐘就受傷下場……這樣的重重困難，對於一位從國家隊失意而退、試圖在CBA重新證明自己的教練來説，壓力可想而知。
但他只用了一句自嘲的話來消解這如山的壓力——將近5分鐘的發佈會結束，李導在回更衣室的路上剛好碰到熟識的人，他拍了拍對方的手臂，帶着笑意向老友説：“我太難了啊！”李導的大嗓門還吸引了周圍的人紛紛回頭，大概是大家都沒想到，這句在世界盃失利時被羣體無限放大的嘲諷段子，現在竟然從他口中重述。
我現在相信他在出徵動員會上説的話了，“我是個喜歡挑戰的人。”
畢竟判斷他説話，有時候要費些腦子，比如在這場比賽賽後的更衣室裏，他總結了一大堆不足，説了一大堆該如何提高的話，走出更衣室，又悄悄和助理教練易立感慨：“這幾個孩子今天真的已經超常發揮了。”——他由衷的肯定他們，又擔心這種肯定會讓隊員驕傲得忘乎所以。
在更衣室門口，李導又被媒體截住採訪了一波，採訪結束，他的首秀至此完結。他走進夜雨中，一邊下台階一邊卸下領帶，解開襯衫第一顆釦子，動作嫺熟、姿態淡定從容。
看上去，他並不像一個剛在首秀中吃了敗仗的主帥。只不過，人生很多時候，真的是萬事開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