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列傳第十四 陳伯之
陳伯之,濟陰睢陵人也。幼有膂力。年十三四,好著獺皮冠,帶刺刀,候伺鄰里稻熟,輒偷刈之。嘗為田主所見,呵之雲:“楚子莫動!”伯之謂田主曰:“君稻幸多,一擔何苦?”田主將執之,伯之因杖刀而進,將刺之,曰:“楚子定何如!”田主皆反走,伯之徐擔稻而歸。及年長,在鍾離數為劫盜,嘗授面覘人船,船人斫之,獲其左耳。後隨鄉人車騎將軍王廣之,廣之愛其勇,每夜卧下榻,征伐嘗自隨。齊安陸王子敬為南兗州,頗持兵自衞。明帝遣廣之討子敬,廣之至歐陽,遣伯之先驅,因城開,獨入斬子敬。又頻有戰功,以勳累遷為冠軍將軍、驃騎司馬,封魚復縣伯,邑五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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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師起,東昏假伯之節、督前驅諸軍事、豫州刺史,將軍如故。尋轉江州,據尋陽以拒義軍。郢城平,高祖得伯之幢主蘇隆之,使説伯之,即以為安東將軍、江州刺史。伯之雖受命,猶懷兩端,偽雲“大軍未須便下”。高祖謂諸將曰:“伯之此答,其心未定,及其猶豫,宜逼之。”眾軍遂次尋陽,伯之退保南湖,然後歸附。進號鎮南將軍,與眾俱下。伯之頓籬門,尋進西明門。建康城未平,每降人出,伯之輒喚與耳語。高祖恐其復懷翻覆,密語伯之曰:“聞城中甚忿卿舉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為慮。”伯之未之信。會東昏將鄭伯倫降,高祖使過伯之,謂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誘卿以封賞。須卿復降,當生割卿手腳;卿若不降,復欲遣刺客殺卿。宜深為備。”伯之懼,自是無異志矣。力戰有功。城平,進號徵南將軍,封豊城縣公,邑二千户,遣還之鎮。
伯之不識書,及還江州,得文牒辭訟,惟作大諾而已。有事,典籤傳口語,與奪決於主者。伯之與豫章人鄧繕、永興人戴永忠並有舊,繕經藏伯之息英免禍,伯之尤德之。及在州,用繕為別駕,永忠記室參軍。河南褚緭,京師之薄行者,齊末為揚州西曹,遇亂居閭里;而輕薄互能自致,惟緭獨不達。高祖即位,緭頻造尚書範雲,雲不好緭,堅距之。緭益怒,私語所知曰:“建武以後,草澤底下,悉化成貴人,吾何罪而見棄。今天下草創,饑饉不已,喪亂未可知。陳伯之擁強兵在江州,非代來臣,有自疑意;且熒惑守南鬥,詎非為我出。今者一行,事若無成,入魏,何遽減作河南郡。”於是遂投伯之書佐王思穆,事之,大見親狎。及伯之鄉人朱龍符為長流參軍,並乘伯之愚闇,恣行奸險,刑政通塞,悉共專之。
伯之子虎牙,時為直閣將軍,高祖手疏龍符罪,親付虎牙,虎牙封示伯之;高祖又遣代江州別駕鄧繕,伯之並不受命。答高祖曰:“龍符驍勇健兒,鄧繕事有績效,台所遣別駕,請以為治中。”繕於是日夜説伯之雲:“台家府庫空竭,復無器仗,三倉無米,東境飢流,此萬代一時也,機不可失。”緭、永忠等每贊成之。伯之謂繕:“今段啓卿,若復不得,便與卿共下使反。”高祖敕部內一郡處繕,伯之於是集府州佐史謂曰:“奉齊建安王教,率江北義勇十萬,已次六合,見使以江州見力運糧速下。我荷明帝厚恩,誓死以報。今便纂嚴備辦。”使緭詐為蕭寶夤書,以示僚佐。於廳事前為壇,殺牲以盟。伯之先飲,長史已下次第歃血。緭説伯之曰:“今舉大事,宜引眾望,程元衝不與人同心;臨川內史王觀,僧虔之孫,人身不惡,便可召為長史,以代元衝。”伯之從之。仍以緭為尋陽太守,加討逆將軍;永忠輔義將軍;龍符為豫州刺史,率五百人守大雷。大雷戍主沈慧休,鎮南參軍李延伯。又遣鄉人孫鄰、李景受龍符節度,鄰為徐州,景為郢州。豫章太守鄭伯倫起郡兵距守。程元衝既失職,於家合率數百人,使伯之典籤呂孝通、戴元則為內應。伯之每旦常作伎,日晡輒卧,左右仗身皆休息。元衝因其解弛,從北門入,徑至廳事前。伯之聞叫聲,自率出蕩,元衝力不能敵,走逃廬山。
初,元衝起兵,要尋陽張孝季,孝季從之。既敗,伯之追孝季不得,得其母郎氏,蠟灌殺之。遣信還都報虎牙兄弟,虎牙等走盱眙,盱眙人徐安、莊興紹、張顯明邀擊之,不能禁,反見殺。高祖遣王茂討伯之。伯之聞茂來,謂緭等曰:“王觀既不就命,鄭伯倫又不肯從,便應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開通南路,多發丁力,益運資糧,然後席捲北向,以撲飢疲之眾,不憂不濟也。”乃留鄉人唐蓋人守城,遂相率趣豫章。太守鄭伯倫堅守,伯之攻之不能下。王茂前軍既至,伯之表裏受敵,乃敗走,間道亡命出江北,與子虎牙及褚緭俱入魏。魏以伯之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平南將軍、光祿大夫、曲江縣侯。天監四年,詔太尉、臨川王宏率眾軍北討,宏命記室丘遲私與伯之書曰:
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開國承家,朱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耶?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蹶,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論功,棄瑕錄用,收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將軍之所知,非假僕一二談也。朱鮪涉血於友于,張繡倳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勳重於當世。夫迷塗知反,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將軍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述。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懷黃佩紫,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將軍獨靦顏借命,驅馳異域,寧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北虜僭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繫頸蠻邸,懸首藁街。而將軍魚遊於沸鼎之中,燕巢于飛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羣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恨。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想早勵良圖,自求多福。
伯之乃於壽陽擁眾八千歸。虎牙為魏人所殺。伯之既至,以為使持節、都督西豫州諸軍事、平北將軍、西豫州刺史,永新縣侯,邑千户。未之任,復以為通直散騎常侍、驍騎將軍,又為太中大夫。久之,卒於家。其子猶有在魏者。
褚緭在魏,魏人慾擢用之。魏元會,緭戲為詩曰:“帽上著籠冠,袴上著朱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魏人怒,出為始平太守。日日行獵,墮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