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政治與族羣︱司馬炎與高層建築

魏晉政治與族羣︱司馬炎與高層建築
漢魏洛陽圖
西晉初代皇帝(武帝)司馬炎於公元280年結束三國時代,完成中國的再次統一。他在國都洛陽頻繁登臨高層建築的事蹟,長久以來罕見著意。翻檢中國史籍,如《史記》卷二八《封禪書》載:

(建章宮)前殿度高未央。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里虎圈。其北治大地,漸台高二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乃立神明台、井榦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在西漢長安城西郊的離宮建章宮中,建有神明台、井榦樓等高“五十丈”的樓台建築。中國的高層建築歷史悠久,且歷代都城常建有樓閣、佛塔這樣的高層建築。西晉都城洛陽的高層建築雖然沒有神明台、井榦樓那般高,卻也建了不少,司馬炎曾拾級登臨。本文將介紹司馬炎與高層建築的關係。

關於洛陽城中的高層建築,首先可借下引史料確認其佈局。

宮中有臨高(商)、陵雲、宣曲、廣望、閬風、萬世、修齡、總章、聽訟,凡九觀,皆高十六七丈,以雲母着窗裏,日曜之,煒煒有光輝。(《藝文類聚》卷六三引陸機《洛陽地記》)

臨商、陵雲等八觀在宮之西,唯絕頂一觀在東,是號曰九觀。(《太平寰宇記》卷三引陸機《洛陽記》)

八觀在宮之西,惟聽訟一觀在東。(《河南志》卷二引陸機《洛陽記》)

首先,據《藝文類聚》引陸機《洛陽地記》可知,號曰“九觀”的高層建築羣建於洛陽宮城中,其高度均為“十六七丈”,更確切些,還能據《太平寰宇記》引陸機《洛陽記》知道九觀中的八觀位於宮城西側,餘下一觀位於東側,《河南志》引《洛陽記》的一條則告訴我們此觀名曰“聽訟”。

九觀之中,陵雲台的地位似乎居於中心。據《三國志·魏書》,凌雲台建成於黃初二年(221),可能是九觀中最早建成的一座。進入西晉後,司馬炎登臨凌雲台的記載見諸史料:

(華)廙棲遲家巷垂十載,教誨子孫,講誦經典。書經書要事,名曰《善文》,行於世。與陳勰共造豬闌於宅側,帝嚐出視之,問其故,左右以實對,帝心憐之。帝后又登凌雲台,望見廙苜蓿園,阡陌甚整,依然感舊。(《晉書》卷四四《華表傳附華廙傳》)

據説司馬炎登上陵雲台便看到了苜蓿園中的華廙。此外,《晉書》另記有一事。

咸寧初,以扶風陽池四千一百户為太妃伏氏湯沐邑,置家令丞僕,後改食南郡枝江。太妃嘗有小疾,祓於洛水,亮兄弟三人侍從,並持節鼓吹,震耀洛濱。武帝登凌雲台望見,曰:“伏妃可謂富貴矣。”(《晉書》卷五九《汝南王亮傳》)

汝南王太妃伏氏體恙,在洛水畔祓禊祛災,司馬炎登上陵雲台看見亮兄弟三人蔘加儀式的情景。這條史料中司馬炎所望見的是洛水,於是,我們可知在陵雲台上目光可以越過洛陽城的垣牆,徑直向南抵達洛水。也就是説,司馬炎在陵雲台上可將洛陽城內外俱收眼中。《世説新語·規箴》中也有關於陵雲台的記述。

晉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傳後意。諸名臣亦多獻直言。帝嘗在凌雲台上坐,衞瓘在側,欲申其懷,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撫牀曰:“此坐可惜。”帝雖悟,因笑曰:“公醉邪?”

司馬炎預備將皇位交由皇太子司馬衷(後來的惠帝)繼承,卻似乎無視他的愚笨,以致近旁朝臣常常諫言,衞瓘便是其中之一。衞瓘在和武帝一同登臨陵雲台時,便有意無意地表露出“此坐可惜”之意。而據此四字,我們也能獲知陵雲台上設有皇帝專用的“坐”。如此,一連串的史料表明皇帝司馬炎將凌雲台頻繁用作自己的專用瞭望台。換句話説,陵雲台是司馬炎等皇帝為了“觀察”洛陽城內外而修建的設施。

以“觀察”為目的而修建的不只有陵雲台。《太平御覽》卷一九一引《洛陽記》載:

三市,大市名也;金市在大城西,南市在大城南,馬市在大城東。按金市在臨商觀西,兑為金,故曰金市。馬市在東,舊置丞焉。

閲讀這條史料,可知洛陽城內(“大城西”)有一個市叫金市,其位於九觀之一臨商觀的西邊,也就是説,臨商觀位於商業區之一金市的東面,同時也可證明臨商觀的存在。若論市場與高層建築之間的關係,監視市場的高層建築“亭”或可作為論據。根據臨商觀的定名及其與金市的相關位置,不難推知其監視金市商業活動的功能,甚至可以推測,這種安排是為了滿足司馬炎的個人需求。此外,九觀中還有一觀顏曰“廣望”,從它的名字便可推測其修建同樣基於觀察目的。順帶一提,九觀中唯一一座位於宮城以東的聽訟觀在曹魏明帝太和三年(229)之前被稱為平望觀。 (《三國志·魏書·明帝紀》)

洛陽城內的高層建築不只有九觀,《太平寰宇記》卷三記述如下:

夏門。北面有二門,其西,漢曰夏門,晉改為大夏門,正在亥上。《魏略》曰:“董卓燒南北二宮。魏武帝更於夏門,內立北宮;至明帝,又造三層樓,高十丈。”陸機《與弟書》雲:“大夏門有三層樓,高百尺。”又按《晉宮闕簿》雲:“宣武觀在大夏門內東北上。故云“南望天淵池,北矚宣武場”是也。

這便是關於洛陽城北門之一大夏門的記載,據此,大夏門之上有“高十丈”的“三層樓”。另據《晉宮闕簿》,則“大夏門內東北上”的宣武觀可以同時眺望南側華林園內的天淵池和北側的宣武場。據《晉書·武帝紀》,宣武場講武便常以司馬炎自宣武觀眺望為形式進行。

如上所述,司馬炎曾屢次登臨洛陽城內的高層建築,並俯瞰城池內外。他之所以這樣做,極有可能是因為洛陽城內之前就有現成的高層建築存在,但同時,其個人的主觀需求亦不容忽視。讀者或許會問,那是怎樣的需求呢?

司馬炎自泰始元年(265)即皇帝位以來,除了南郊祭祀、辟雍典禮 (《宋書·禮志》《晉書·禮志》《晉辟雍碑》等)外,幾乎沒有走出過洛陽城。公元280年,晉滅吳,司馬炎再度統一中國的目標達成,然而巡狩和封禪均付闕如。身為天子,洛陽城及其周邊幾乎是司馬炎全部生活的空間。

曹魏明帝青龍三年(235),太極殿——這一定名取義自宇宙中心的宮殿(羣)——在洛陽城竣工,自此以後,中國都城作為宇宙中心的象徵意義得到強化。對司馬炎來説,洛陽城即宇宙中心,同時也是不久前由他再度統一的“中國”的縮影。或許,用自己的肉眼“注視”城內外的眾生,能讓他更切實地感受到自己對國家的支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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