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顏之樂是儒家所追求的道德修養境界
李斯,楚國人,少年時家境貧寒,成年後被人薦舉看管糧倉的小吏。一次,李斯上茅廁,看到茅廁的老鼠爭咀着髒東西,每當有人或狗靠近時,就驚嚇得四處竄命;回到倉庫時,他卻發現這裏的倉鼠細嚼粟米,佔住大屋,見到人也不害怕。於是,幡然頓悟,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人是否有能力、是否有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所決定的。後來,李斯拜荀子為師,專攻帝王術,並轉換環境,投靠秦國,輔助秦始皇一統天下,官至丞相,位居三公之首,完成了人生的華麗轉身。可惜的是,李斯最後還是沒躲過車裂處死、連誅三族的下場。
李斯所謂的“廁鼠倉鼠”論,其核心是:一個人的出息有為,幸福快樂,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也許,我們很難簡單地認同或反對李斯的環境決定論,但是,到底有沒有一種行為、心情或品性,是不受環境左右的呢?儒家説:有!
在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中,孔子最為讚賞的是顏回,顏回十四歲拜孔子為師,此後終身事師於孔子。《論語·雍也》記:“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孔子説:“品質高尚的是顏回!一竹筐飯,一瓢水,住在簡陋的小屋裏,別人都難以忍受這種窮苦清貧,而顏回卻沒有改變他本質好學的快樂。品質高尚啊,顏回!”
另《論語·述而》還有一段孔子的自白:“子曰:‘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孔子説:“吃粗糧、喝白水、彎曲胳膊當枕頭,樂在其中啊!對我而言,沒有仁義而得到的富貴,就像是天邊的浮雲,虛無縹緲。”
上述兩則記載,就是世人所稱道的“孔顏之樂”,説的是身處困境,卻不改自得其樂的樂之表現,也是兩千多年前孔子、顏回的快樂幸福指數。
“孔顏之樂”到了宋代,變成了“孔顏樂處”。這不是簡單的文字轉換,如果説“孔顏之樂”告訴你的是孔子、顏回“樂”的表現,那“孔顏樂處”則要回答孔子、顏回為什麼樂?樂在那裏?這是對孔顏之樂內涵的重新探討和昇華。學術界一般認為,先啓者為給後人留下了《愛蓮説》的宋明理學開山祖師、北宋大儒周敦頤。
周敦頤曾多次要求二程(程顥、程頤)等弟子“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而他自己則認為:“顏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夫富貴,人所愛也。顏子不愛不求而樂乎貧者,獨何心哉?天地間有至貴至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小焉爾。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則能化而齊。故顏子亞聖。”周敦頤在此回答的,是顏回何以能在“人不堪其憂”的貧困環境中保持快樂心境的問題。富貴乃人之所愛,為什麼顏回不愛不求,而安於貧困現狀呢?因為,人世間有着比追求富貴更重要的東西,這就是“大”,是成聖成賢的崇高理想。人若見其“大”,必忘其“小”。有了“大”的境界則其心安,從而也就無所謂足與不足,無所謂富貴貧賤。所以顏回稱得上孔子之後的聖人。
從周敦頤的闡述中,我們得到了這樣的信息:顏回之樂並不是貧賤本身有什麼可樂之處,而是認為他已經超越了貧賤與富貴,達到了“大”這種崇高的境界。此後,“孔顏樂處”就成為了儒學備受關注的命題,是宋明理學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和特徵,也是古代儒家思想成熟的標誌之一。
自宋至今,關於“孔顏之樂”的研究和討論從未中斷,各種觀點百花紛呈,各類專論恆河沙數。又由於該命題屬精神境界,為形而上,也讓學人讀之困難,或深奧古僻,或羚羊掛角,甚至是“一篇讀罷頭飛雪”。
簡單來説,“孔顏之樂”是儒家所追求的道德修養境界,體現了對物質名利的淡泊,是一種安貧樂道、內心自足的快樂。其本質,要求人們正確對待逆境與順境、貧賤與富貴,並超越物質、名利的需求、誘惑和困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持獨立人格和崇高的理想信念,富貴貧賤而不移。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人生在世,雲捲雲舒,當浮雲飄去,樂之藍天始終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