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的這首詞,堪稱史上最悽愴的賀新郎,有老杜之悲
杜甫的詩中充滿了對底層勞動人民的關注和同情,因而被譽之“詩中聖哲,筆底波瀾,民間疾苦”。像他的《三吏》、《三別》、《兵車行》等作品都詳細記錄了當時的民生情況,反映出廣大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是故杜甫的詩是可以當歷史來讀。
其實除了杜甫,歷史上還有很多詩人、詞人都寫過不少反應民生情況的詩詞,像杜荀鶴的《蠶婦》、羅隱的《雪》以及蘇軾的《無錫道中賦水車》等都是其中的佳作。
今天要給大家介紹的是清代詞人陳維崧的《賀新郎·縴夫詞》,詞中描寫了清聖祖康熙遣兵討伐吳三桂,清廷徵發壯丁服役的生離死別的場面。這首詞可以説是史上最悽愴的一首賀新郎,堪比杜甫《兵車行》之悲。我們一起來讀。
《賀新郎·縴夫詞》
清·陳維崧
戰艦排江口。正天邊、真王拜印,蛟螭蟠鈕。徵發棹船郎十萬,列郡風馳雨驟。嘆閭左、騷然雞狗。里正前團催後保,盡累累、鎖系空倉後。捽頭去,敢搖手?
稻花恰趁霜天秀。有丁男、臨歧訣絕,草間病婦。此去三江牽百丈,雪浪排檣夜吼。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後園楓樹下,向叢祠亟倩巫澆酒。神佑我,歸田畝。
陳維崧,字其年,號迦陵,宜興人。明末清初詞壇第一人,陽羨詞派領袖。明末四公子之一陳貞慧之子。與吳兆騫、彭師度同被吳偉業譽為“江左三鳳”。與吳綺、章藻功合稱“駢體三家”。
農村題材的詞在詞史上不多見,直面農民之慘痛疾苦的就更少。然而在清初的陽羨詞派手中,“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的現實精神與歷史責任感使這一類型成為了他們着力抒述的重大主題。陳維崧作為陽羨派的領袖人物,其作品自然更加真切感人。於此詞便可見一斑。
詞的上片概括強虜民夫拉縴的實況,由遠到近敍寫戰事爆發後,長江沿線一片騷亂景象。下片運用展示筆法,對話形式,凸顯一位縴夫與病中妻子臨歧訣別的慘痛情景,悽愴感人。全詞有情節貫串,有細節展現,有場面摹繪,有氛圍渲染,有對話記錄,有心理描述,寓褒貶於敍事之中。一氣呵成,筆力渾厚。
上片開頭“戰艦排江口”三句,開門見山地點出了戰爭的緊張氣氛,籠罩了全篇,一面寫千萬艘戰艦排列在滔滔的江邊渡口,另一面寫遠在天邊的統治者正在派遣親王出征的非凡場面。作者沒有從正面描寫戰爭,而是把筆鋒緊扣主題,直寫強拉船伕,“徵發”二句,寫朝廷命令各地郡縣火速徵集十萬民夫,一場奴役人民的災難,猶如急風驟雨灑向苦難的人間,弄得廣大鄉村雞犬不寧,這裏的“騷然雞狗”,前面還有“閭左”一詞,可謂筆力重而用意深。
在秦代以富強為右,貧弱為左。詞中“嘆閭左”三字,既點出了受壓迫、被奴役的都是貧苦人民,又暗示出當時統治階級的專橫暴虐。“里正”句以下,緊接着寫面目猙獰的地方官吏呵叱着逼迫大批勞苦農民拉縴,並把他們當作囚犯那樣鎖在空谷倉裏。作者曾目睹官吏催逼租税的兇狠情景,在那樣高壓統治的環境下,被捉民夫連搖手也不敢,這不是誇張,而是悲慘現實生活的真實寫照。
下片“稻花”一句,承上接下而轉入另一種境界,點明瞭時令季節:深秋霜天,田間稻花飄香。從上面強拉民夫的緊張、悲痛的氣氛中,突然出現一幅鄉村秋熟的自然景象,似乎用了閒筆,其實作者巧妙的筆法在於——意在言外。詞人通過稻花霜天的物景透露出這樣的意念,恰巧在這繁忙的秋收季節將來臨的時刻,統治者不顧農事,強拉民夫這樣不僅筆調清新而意脈不斷,而且包含了作者對征服戰爭的憤慨和遭難者的同情。
接着“有丁男”二句,既與上片相照應,又展現了男丁病婦在岔路旁草叢間訣別的悽慘情景。“此去”三句承上鋪敍“土牛”任意鞭打春牛,它都沒有什麼感覺,可是活人的背卻經不住皮鞭的抽打。悽慘的聲音,如泣如訴,這是對統治階級奴役人民罪惡的血淚控訴,“好倚後園”四句,寫男丁無力反抗,呼救無門的情況下,只能含着眼淚叮囑病弱的妻子。詞以“神佑我,歸田畝”作結,使人感到更加真切、沉痛和無奈。
這首詞通篇運用直敍其事的白描手法,繪聲繪色地勾勒出一幅封建統治階級到處擄掠民夫、奴役人民的悲慘生活畫面,同時表達了詩人對災難深重的貧苦農民的同情,詩篇具有深刻的社會現實意義。
故而清代文學家陳廷焯稱讚陳維崧之詞可比詩中之老杜(杜甫)。中國近代教育家吳梅更是評價道“即蘇(蘇軾)、辛(辛棄疾)復生,猶將視為畏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