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學者杜瑞軍:專業“冷熱”都是相對的,學習是漫長的過程

教育學者杜瑞軍:專業“冷熱”都是相對的,學習是漫長的過程

現在就是你自主學習、自主探索的開始。不要一直聽別人的規劃,從海量的信息中,明確自己的選擇,誰也無法替你做決定。你的思考可能是不成熟的,但你的思考一定和別人不一樣。

教育學者杜瑞軍:專業“冷熱”都是相對的,學習是漫長的過程

北京師範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副院長、中國高等教育學會教育評估分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杜瑞軍。受訪者供圖

文丨新京報記者 侯慶香

編輯丨胡杰

校對丨付春愔

本文3534字 閲讀7分鐘

據教育部統計,今年全國有1291萬考生報名高考,比去年增加98萬人,再創歷史新高。

各地高考成績公佈後,志願填報成為了每個考生家庭的“頭等大事”。打開搜索引擎和社交平台,輸入“高考志願填報”,各種建議、廣告、報考輔導、人工智能都撲面而來。與此同時,網絡上也出現了一些“報新聞學會把他打暈”等關於專業選擇的爭論,對專業進行“冷門”、“熱門”、“有用”、“無用”等區分。

對此,北京師範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副院長、中國高等教育學會教育評估分會副理事長兼秘書長杜瑞軍表示,在高等教育領域,很難有什麼所謂普適的“黃金標準”。不同的學校有不同的職責和使命,“市場”並不是專業設置的唯一標準。但出於現實需求,國家和學校都應在招生、培養以及就業等方面與時俱進,及時調整。

成功標準不應是“衣錦還鄉”

新京報:一般來説,大學在開設一門學科時會從哪些方面進行考量?

杜瑞軍:學科的設置,我個人認為是受到三種邏輯的影響。第一種是時代的需求。“強基計劃”裏設置的一些專業,則屬於文化傳承的需要。

第二類是基於相關高校自身知識邏輯的完備性。有着長久發展的較為成熟、規範的學科,比如哲學等。當然,對學科來説,自身也需要改造、接納新的知識,更適應社會的發展。第三方面當然就是市場邏輯,比如一些熱門、就業好,或者比較新的專業,例如經濟、金融等。

但不同邏輯不是割裂的,而是相互纏繞在一起的。

新京報:近來互聯網上時有出現“不要報考新聞專業、哲學等專業”的言論,包括“文科無用論”等,如何看待這種言論?

杜瑞軍:這並不是一個新的話題。在過去,人文社會科學實際上屬於“貴族的事業”,而現在到了普及化階段,碰撞出的一些問題使這些討論更激烈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間的關係,就業和獲取知識哪個更重要等等,這些矛盾是無法調和的。事實上任何專業的就業都是概率問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放在一個孩子身上都是百分之百。所以這不是一個教育問題,是一個社會問題。

除此之外,“文科無用論”等言論也是“速食時代”的社會焦慮所帶來的(影響),很多人不願意去思考自我的意義,愛吃“速食”,追求“功利”。但如果只把“衣錦還鄉”、“享受生活”來當作是否成功的標準,我認為是非常危險的,容易讓人變得急功近利、精於算計。

新京報:你認為一個“好專業”,應該有哪些特質?會給學生帶來什麼?

杜瑞軍:所謂專業,就是根據社會分工的需要設立的學業門類,和社會的各個職能部門以及就業是緊密結合的。

現在每個專業都在特別強調能力,每個專業都會有一個目標。比如清華大學的經管專業,在設置課程時會思考清華的經管學生和其他學校的學生區別在哪裏?到底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經過對學生、老師、企業的調研,他們認為經管的學生也要學習文學,再設置文學課程。所以好的專業設置是需要在學校和學生的互動過程中不停調整,讓學生親自參與人才培養過程,而不是閉門造車。

冷熱都是相對的,不要作為專業選擇的絕對評判標準

新京報:如何看待專業的所謂“冷門”和“熱門”之分?

杜瑞軍:中國現在普通本科學校是1200多所,加上高職是2700多所,很難説清楚哪些專業是絕對的冷門或者熱門。比如法學是文科中的熱門專業,但它下屬的國際法就是比較冷門的,再比如比較熱的計算機專業,但不同的學校教學內容也是大相徑庭的。

但事實上我們很多專業都需要具有一定的哲學思維。再比如像甲骨文研究這類專業,如果我們只用市場的邏輯去看待它,那就要被“滅掉”了,大家應該一起努力,延續並傳承這樣的學科,保護好這樣珍貴的“獨苗”。

你認為的冷,它有可能也不是那麼的冷,冷熱都是相對的,不要把冷熱作為絕對的評判標準去作為選擇專業的依據,應該更多去考慮什麼樣的專業能夠讓你更接近自己設想中未來的生活。

專業其實只是第一個層面的(選擇),進入大學後,如何學習,如何將知識和實踐相結合,這些規劃才是更重要的。學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新京報:專業的“冷熱”和社會的發展有怎樣的聯繫?

杜瑞軍:社會的發展對專業的選擇影響還是很大的。就業問題不是靠學校解決的,而是看市場能提供多少就業崗位,提供什麼類型的崗位,都是和整個社會的發展緊密相關的。

我的建議是,最好一專多能,比如學理科的要增加文科知識,學了文科的應該儘量選擇或者輔修一些跨學科的、和理科交叉的內容。比如當大家都學歷史的時候,你還學了一些統計和計算,就能夠減少自身的工作可替代性。

新京報:在市場對高等教育的影響越來越深的情況下,你覺得大學應該有哪些堅持和改變?

杜瑞軍:大學這個概念特別大。以前大學比較單一,就是“精英型大學”,現在地方性大學、應用型大學等等已經非常多了,不同的大學承擔着不同的責任和使命。不同類型和不同層次的學校也有差異。

比如地方性大學,按照教育部的要求,應該以增強大學和社會的對接性為目標進行轉型,專業設置要和地方產業結合。比如宜賓學院和當地五糧液酒企合作,產教融合,使學生畢業後就能夠為當地的企業所聘用。還有一些高職院校,會經常根據區域社會發展來設置專業並動態調整。

在北京師範大學,每年開學典禮,我們這些老教授都會對學生説,你來這裏讀書,不要只是想着找一個好的工作,你是承擔特定使命的,要想着你能為中國的教育做什麼貢獻。不要想着當小學老師低人一等,當志願者不賺錢,要熱血起來,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來報效國家。

專業不分三六九等

新京報:當下,一些“小眾專業”,例如殯葬專業等因為就業率高等優點受到大眾關注,如何看待這類實用性專業?

杜瑞軍:殯葬專業在此前是一個深受偏見的專業,之前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在做此工作,現在一些學生的選擇使得它不再“冷門”。其實並不能説殯葬行業是個冷門,人誰也不能逃避死亡,對不對?

在我看來殯葬專業和任何其他專業都沒有區別,是我們對職業本身的偏見把專業也分了三六九等。所以對於殯葬專業等職業教育而言,雖然我們一直説要大力發展,實際上是很困難的。

隨着社會的發展,大眾的觀念和需求是在改變的。比如當下一些夕陽產業,比如臨終關懷、養老護理等,都需要專業性人才去做。

新京報:在“強基計劃”中,也有一些“小眾專業”,例如古文字學等,如何看待“強基計劃”以及此類專業?

杜瑞軍:首先,我認為強基計劃肯定是有必要的,因為這些都是我們依靠市場解決不了的問題,必須通過國家的力量來做。

基礎學科在就業上,確實面臨着一些市場上的問題,但因為“強基計劃”都是在“雙一流學校”實施的小班精英化培養,所以他們就業也不是什麼問題。

從國家層面上,“強基計劃”中的專業,比如基礎力學、基礎數學、古文字學等,如果學生確實有天賦,我個人覺得國家要考慮現實訴求,從招生、培養到就業都計劃好,有些特定崗位就應該給他們留出來,從事相關工作,讓他可以沉浸在研究中,成為國家戰略儲備人才。

新京報:學校應該如何保障“冷門專業”的教學質量以及學生就業?對此你有什麼建議?

杜瑞軍:最重要的是學校要思考清楚,培養這些學生出來做什麼?

每個學校在設置一個專業的時候,都有一套流程,包括調研論證、師資配備、人才培養方案的確定等等。其實對學校來説,並不會對某些專業進行特殊區分。比如哲學專業,我們都認為它很重要,但可能出於對就業問題的擔憂,出現了報考人數較少的問題。

隨着這兩年大學報考人數到達頂峯,在未來幾年人數下降後,有些專業確實會面臨着“生死存亡”的局面,就需要做出一些調整。比如跨學科培養,與時俱進地對課程和人才培養方案進行調整。有些學校現在會強制要求學生修幾門跨學科的課程。

新京報:對今年即將報考大學的考生,你有哪些建議或者經驗分享嗎?

杜瑞軍:大學只是你人生當中的一個階段。一個人在大學裏如何學習和發展,比選某個專業更加重要。

現在就是你自主學習、自主探索的開始。不要一直聽別人的規劃,從海量的信息中,明確自己的選擇,誰也無法替你做決定。你的思考可能是不成熟的,但你的思考一定和別人不一樣。

從現在開始,你要自己在路上獨自前行,獨自尋找人生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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