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歲挖土挑糞,88卻成“泰斗”,季羨林:失意坦然,得意淡然
不亂於心,不困於情。
季羨林一生,有過逆境低谷,也有過順境高峯,只是無論外界如何變幻,他始終沒有被同化被改造。在不完滿的人生中保持清醒,堅守自我,貧賤不移,威武不屈,富貴不淫。
一、逆境中不亂於心
不亂於心,其實是人與外界的鬥爭,包括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外界的紛擾和誘惑有時會讓人失去理智,失去夢想,失去初心,甚至可以毀掉一個人。絲亂猶可理,心亂不可治。在混沌中保持清明,保持獨立,是一個人如何在世界中自處的關鍵。
而來自外界的“亂”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磨難和打壓,也就是人們常説的逆境。
在那段特殊時期,季羨林由於挺身而出反對當時北大的當權者,被認為是反動學術權威,受到了殘忍的迫害。
後來他回憶時説那段時期國家和個人的前途都十分渺茫,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那麼一點微弱但卻極其誘人的光芒,支撐着他。
這種“光芒”是什麼,季羨林沒有具體説明,但想來應是他的信仰和理想。而信仰和理想是人們在亂世中保持心不亂的關鍵,心定而心靜,不定則亂。
據季羨林的學生回憶,1969年,季羨林和一些學生被分配到北京郊區接受教育。年近60的季羨林頂着凜冽的寒風,跟着人們挖土挑糞,晚上睡在滿是跳蚤的牀上。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那位學生聽到季羨林在低聲吟誦雪萊那句著名的詩:既然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季羨林曾説過自己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不管是對於自身際遇,還是人類的前途。逆境中不亂於心需要保持獨立與清醒,也需要始終相信黑暗之後會迎來破曉。
經過幾年牛棚生活,1970年,季羨林被安排在北大東語系辦公室擔任一個小門房。沒有恢復教學工作,更無人敢拜訪,對此季羨林倒是悠然自得,認為這種無人打擾的閒適時光倒是不錯。
既然無法回到講台,季羨林打算幹起自己的老本行翻譯工作。當時,季羨林認為自己“這種人”翻譯的書籍是不會被出版的,簡直是在做“無益之事”。
不過季羨林卻對這“無益之事”十分熱衷,後來他回憶時説這是特殊時期讓他最暢快的事。正是在這段日子裏,他翻譯出了印度經典史詩《羅摩衍那》,這也是至今為止除了英譯作之外的唯一外文譯本。
心靜則智生,心亂則愚起。季羨林在這段黑暗的日子中依然堅守自我,始終保持獨立的人格和思考。
二、順境中不亂於心
順境,這是來自外界“亂”的另一種。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有時候在順境中保持清醒比在逆境裏還要難,困難可以抗爭,誘惑卻會令人迷失。殘酷的磨難可以打敗人,但也能激發人們的鬥爭精神。而順境的“和平演變”卻是一點一滴入侵你的意志,等你發現,卻為時晚矣。
那段時期結束後,季羨林不僅恢復職位,還步步高昇,飛黃騰達。
1999年12月9日,在季羨林的壽宴上,賓客們紛紛盛讚季羨林的品格和學問,説他是“明燈,是“太陽”。到季羨林講話時,他説眾人剛剛的讚美説的並不是他,他只是一個盡本分的學者罷了。
2005年,季羨林的學生決定把關於恩師的回憶文章編成文集,以此紀念恩師。在這本文集的《編者前言》原稿中介紹季羨林的文字裏有“北大唯一終身教授”、“大師”、“國寶”等字眼。
季羨林對此十分不滿意,他認為自己在專屬學術領域是有些研究,但閒時寫的那些散文在真正的文學大拿面前不過是小兒科,哪裏稱得上這“家”那“家”的。他説外人不瞭解,但他的學生還不理解嗎?要實事求是不要吹捧。
後來學生們遵從恩師意願將文集前言修改了三遍,季羨林才同意。
有人建議將季羨林和一些領導的合照收錄書中,好讓文集更顯“分量”。而季羨林本人對此十分反感,他認為這些行為與文集內容沒有任何關係,這是藉故抬高自己身價,堅決反對。
不僅如此,季羨林還對新書發佈會頗有微詞。不過出版社堅決要開發佈會季羨林也不好阻止,畢竟出版社也要營生。但他對於新書發佈會提了幾條意見:不要請領導站台,不要放他和領導的合影,不要高調放關於他的紀錄片。
後來,他更是親自出來“辭”去外界給他的美名,諸如“國學大師”、“學術泰斗”、“國寶”等。
季羨林很反感這些高帽子,他認為自己就是個研究東方文化的學者,和國學又有何干系?至於所謂“泰斗”、“國寶”,更是避之不及。摘掉了這幾頂桂冠,季羨林調侃自己這是恢復自由之身,深感放鬆。
季羨林曾經在文章裏説過:倒黴時,要想到走運,不必垂頭喪氣;走運時,要想到倒黴,不要得意過了頭。
季羨林不僅失意之時坦然,得意之時也十分淡然。在逆境和順境之中都保持清醒,不亂於心。不因為殘酷挫折失去本心,也不會因為榮華富貴失去初心。
三、不困於情之寬容世界
不亂於心是人與外界的鬥爭,而不困於情是自我的鬥爭。而人與自我的鬥爭是源於個人思想的矛盾。人活一世,許多煩惱和痛苦往往是由於自己的執念引起的。
虛榮、妒忌、悲傷、抑鬱、猜忌、仇恨等等,這些情緒感情都是無可避免的人性,但我們可以有所剋制和選擇。這就要求人們與內心深處的黑暗消極的念頭作鬥爭,不耽於情,不困於情。
那段時期結束後,季羨林不僅恢復職位更是官運亨通,當時迫害過季羨林的人皆是戰戰兢兢,擔憂會遭到報復,但是季羨林從未報復過任何人。
對此,季羨林坦言自己也有情緒和感情,並非大聖人,只是他認為那是一個混亂的時代,無論站在哪個立場都是受害者。倘若自己處於那個位置,並不敢説就會比別人做得好。
雖然季羨林説自己並不是寬容的聖人,但他的所作所為便足以證明他廣闊的胸襟。
在那個時期,他被自己的學生審判甚至動手;被同鄉用難聽的家鄉話辱罵;自己的書稿論文被毀掉;被人拿着車鏈子抽過臉頰……在遭遇了這麼多非人的折磨後,他沒有被仇恨矇蔽,他仍然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他的心智和品格從未被磨滅。
1998年,季羨林將關於那段時期的回憶錄《牛棚雜憶》公諸於世。在這本書裏,季羨林用反諷調侃的文字來描寫那段黑暗的時光,有些橋段甚至都可以説是“幽默十足”了。
在這本回憶錄裏,他將自己進牛棚形容成進大院,對於一些小的審判會他調侃自己作為身經百戰的孫大聖對此看不上眼,若是給這些小型審判會打分定批個不及格。幽默代替苦難,讓人閲讀時哭笑不得,卻更覺悲涼。
季羨林説自己寫這本回憶錄並不是為了“秋後算賬”,他寫這本回憶錄一是為了“抒發憤懣”。
他認為當年被迫害的人們怎會毫無怨言呢,避而不談只會讓仇恨越來越深。他認為這對社會建設和受害者心理都十分不利。既然是錯誤那就要開明布公説出來,在陽光下曬一曬,抖去這陳年傷疤上的陰霾。
二是為了記錄歷史,謹記悲劇,避免重蹈覆轍。
仇恨和憤怒有時會讓人陷入極端,走入死衚衕。若是一直陷在這樣消極的情緒裏,反而會傷害自己。不困於情,首先是要和世界和解。無論是對於國家還是個人,要學會銘記,但要放下仇恨,這樣才能更好地往前。
四、不困於情之寬恕自己
許多善良,或者要求完美的人會十分苛責自己,陷入自我懷疑,自我攻擊的困境。
在當今世界,人們的心理健康已經成為了不可忽視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快節奏高壓力的環境下,現代人的精神世界更是岌岌可危。據統計,世界罹患抑鬱症人數已超三億,每年因抑鬱症自殺死亡的人數高達100萬。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種超脱境界,看似是聖人標準,但卻是拯救人們心理健康的一劑良藥。季羨林曾説過不完滿才是人生,放下執念,萬般自在。
特殊時期開始時,在聽説了昔日同僚及朋友先後離世的消息後,季羨林曾經想過一了百了,“自絕於人民”罷。由於季羨林常年精神衰弱,頭疼失眠,所以他身邊常備安眠藥,他決定像第一位北大汪教授那樣服用安眠藥來結束自己。
戲劇的是,在他準備揣着藥出門時,被人找上門了,嚷嚷着讓他去接受大家的審判。
這是年過半百的季羨林遭遇的第一次傷害,在這場經歷中他被辱罵被毆打,被羣眾拿着石頭等雜物投砸。如此慘烈痛苦的經歷,沒想到卻救了季羨林一命。
經過這次,季羨林打消了自盡的念頭,他意識到原來自己是能承受這樣殘酷的審判,經此一事,還有什麼可怕的呢,不如就勇敢地活下去吧!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這份向死而生的豁達與從容着實令人敬佩。只是這個決定在後來的日子曾經困擾過季羨林。
季羨林在1992年寫下《牛棚雜憶》,此時已經過去了16年。這16年季羨林一直在思考和反思這場浩劫。他曾經想過為什麼當時自己沒有自殺,為什麼其他人可以以死明志,自己卻做不到?沒有自殺,説明自己的人格不過硬,是在苟且偷生,配不上“士可殺不可辱”的中國文人風骨。
甚至他對於在中國抗戰時期自己卻在千里之外求學,沒能與同胞共赴國難的經歷十分後悔,覺得自己實在可恥。他曾經幻想若是再發生一次戰爭,自己定會奮戰殺敵,就算犧牲也在所不惜。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季羨林陷在這樣的困頓與煩惱中。後來季羨林漸漸與自己和解了,不再苛求自己,攻擊自己。
他明白這樣的災難並不是個人能阻止的,陷在無意義的情緒只會自我折磨,記錄和反思才是他這類經歷者最應該做的事。所以後來他寫了《牛棚雜憶》,不為報復不為算賬,只是為了當面鏡子,希望能警醒後人。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人生本就充滿顛簸和挫折,盡人事知天命便可。不困於情,不鑽牛角尖,從容坦蕩,寬恕自己,解放自己。
季羨林曾經寫過長壽之道,不過是始終保持心態平衡和情緒穩定。簡單而樸實的一句話,但卻道盡人生真諦。修身之道,正其心,誠其意。在於不亂於心,保持清醒,保持獨立,寵辱不驚;在於不困於情,放下執念,順其自然,豁達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