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告別屬明時代(下)｜中越情仇史48

|中越情仇史/週四更新/謙虛公（撰文）|

前情提要

話接上回，為了給在交趾為黎利義軍所困的陳智解圍，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明廷派出了由成山侯王通率領的救援隊，結果在崒洞之戰中，由於作戰計劃意外泄露，明軍被黎利來了個將計就計、請君入甕而遭團滅。

新晉登基的宣宗皇帝自然不甘心剛坐上龍椅就遇到打敗仗這種觸黴頭的事兒，為了挽回面子，他決定在安南戰場上繼續追加籌碼，遂下詔東關待援的王通："今命安遠侯太子太傅柳升、（徵南大將軍）黔國公沐晟等，率師由廣西、雲南兩路並進，同爾等殄滅此寇（指黎利），爾宜固守城池，操練軍馬，俟升等至日進兵。"

朱瞻基（1399年-1435年1月31日），明朝第五位皇帝，年號"宣德"，廟號宣宗

支稜關之戰（下）

探知明廷再發大軍前來征剿，黎利眾將紛紛諫言應抓緊時間攻克東都（河內），以免兩頭作戰、腹背受敵。

黎利到底也是一代雄主，他對當下形勢的判斷非常有見地："攻城下策也，我攻堅城歲月不下，我軍力疲氣沮，若賊援再至，腹背受敵，次危道也。不如養力蓄鋭，以待其援，援破城必降。此一舉兩得，萬全之計也。"

我國曆史上比較著名的反例就有發生在三國時期（公元253年）的魏吳新城之戰。此戰中吳國太傅諸葛恪率二十萬大軍圍攻新城（今安徽合肥西），結果久攻不克，吳軍逐漸士氣渙散加之暑熱疫病，最終在撤退途中遭魏國援軍擊潰，大敗而歸。

大型歷史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中"新城之戰"場景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九月，柳升的大軍已進入越南邊境，趁着新鋭勁兒，明軍一路攻城拔寨、戰無不勝。此時黎利遣人呈上書信，大致內容是請求"罷兵息民，立陳氏之後主其地"（也就是先前和王通約定好的那些條款）。

可柳升正殺得興起，根本都沒拆信封就叫人直接送往北京了。畢竟皇上給我的指令只有征討一事，我忙着收人頭，掙工分，賺軍功呢！和談之事還是交給朝堂上的文官老爺們吧！

明軍從廣西一路順風順水地打過來，隨軍的郎中史安、主事陳鏞都向負責參謀工作的兵部尚書李慶進言："柳（升）將軍辭色皆驕。驕者，兵家所忌。賊或示弱以誘我，未可知也。防賊設伏，璽書告誡甚切，公宜力言之。"不過不知是因水土不服抑或工作強度太大？李慶和總兵梁銘進入越南時雙雙身染重病、卧牀不起。李慶勉強從病榻爬起來去告誡柳升，可殺紅了眼的柳大將軍哪裏聽得進去！

柳升(?-1427),安慶懷寧人,明初將領,宣德元年(1426年)赴安南征討黎利,中伏戰死,明英宗追贈為融國公,諡襄愍

另一廂，眼見明軍攻城拔寨、勢如破竹。黎利又召集眾將分析到："彼軍以強凌弱，以眾勝寡，志在取利，不顧一切。今柳升之來，路遠千里，人必疲勞，吾以逸待勞，蔑不勝矣！"遂下令將沿途居民遷走，給明軍來個堅壁清野。而黎軍且戰且退，誘敵深入，並在支稜關（位於今越南諒山省）備下伏兵，靜待柳升自投羅網。

《明史·柳升傳》中對支稜關之戰明軍慘敗的描寫如下：柳升行至支稜關附近，黎利令部將陳榴出戰，一觸即潰以為誘敵之計。柳升見黎軍敗走，喜不自禁。居然僅帶百名騎兵尾隨追擊！

結果追至倒馬坡（今越南諒山省馬鞍山）的一片泥濘沼澤，馬蹄深陷、無法前行。黎軍伏兵趁勢四起，柳升於慌亂中身被飛鏢而亡（不知是不是越南特產_淬毒飛鏢？當初元越戰爭中的元軍將領李恆、李瓘、阿八赤、張玉沒等人都是死於越南暗器——毒箭之下。）

古代的傳統暗器之一：飛鏢

要説柳升輕軍冒進，死於埋伏，着實有點令人意外。畢竟在二十年前的永樂七年（公元1409年），淇國公丘福受命北征韃靼，就是因為貪功突進，撇下主力，獨自率千餘騎先行，結果被韃靼詐敗誘敵，落入伏擊圈後被擊敗生擒再處斬。

這才有了第二年的明成祖朱棣御駕親征，而柳升就隨侍在側，且後來還多次跟從成祖北伐。那邱福的前車之鑑，他能不清楚？

由羅嘉良、唐國強主演的電視連續劇《鄭和下西洋》中的丘福（戎裝）

作為一位平南討北的百戰名將，結果最後居然還是重蹈前輩的覆轍，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而明軍由於主將陣亡，頓時陷入恐慌之中。病重的總兵梁銘強打起精神繼續指揮抵抗，哪知道隔天就病情加重，嚥氣昇天。（心力交瘁、病入膏肓？）接過指揮權的兵部尚書李慶就撐了一天也隨梁銘赴地府報到去了。這簡直是屋漏又逢連夜雨。

剩下都督崔聚領着殘軍向昌江城（明軍在諒江府昌壽社建造的城壘）方向撤退。半路上得知此城已被黎軍攻克，不得已只好就地在田野間修築防禦工事。可黎軍哪裏會錯過這眼前的大好機會，擺出一幅"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勢，將他們團團圍住，斷水斷糧，晝夜攻打。

二十年後的土木堡之變堪稱此時軍情的翻版：出塞征討瓦剌的明軍在撤退回居庸關的途中被瓦拉騎兵追上並圍困在土木堡，因水源斷絕、外無救兵，很快被瓦拉軍隊擊破。是役明軍死傷殆盡，隨行文武高官陣亡者不勝其數（安南戰神英國公張輔便在其中），明英宗朱祁鎮（明宣宗之子）遭生擒。

明朝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明英宗朱祁鎮北伐瓦拉，在土木堡兵敗被俘，是為土木堡之變

將明軍圍在昌江城的黎軍甚至動用了南蠻特色兵種——戰象參戰，遭遇主將身亡、斷水斷糧的明軍徹底崩潰。黎軍趁勢突入陣中大呼："降者不死！"明軍或戰或逃，並無降者。

是役明軍團滅，先前向李慶進言的史安、陳鏞均殞命沙場，崔聚、黃福被生擒。崔聚因拒絕投降而遭處斬，黃福本也想自盡殉國，結果被黎軍阻止，他們哭泣下拜："您是交趾的父母官。如果您當時沒走，我們這些人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黃福(1362-1440),字如錫,號後樂。明憲宗時追贈太保,諡號"忠宣"。有《黃忠宣集》《奉使安南水程日記》等傳世

黎利聽後亦稱："中國派遣的交趾官員，如果人人都如黃尚書這樣，我們又怎會謀反？"於是派人將其與戰事中繳獲的柳升虎符、銀印等戰利品送往駐守東關城的王通處。（瞧，救你的援軍也敗啦！）

再説回由雲南進攻的黔國公沐晟所領明軍那一路的情況。由於戰前黎利就準確地判斷："沐晟為一老練之人（言下之意就是"老油條"），必坐視柳升軍之勝敗如何，然後始行進兵。"因此他嚴令帳下大將範文巧、鄭可只須堅守梨花關即可。

待柳升全軍覆沒，黎利派人給關下一籌莫展的沐晟送來繳獲的柳升印信，大驚失色的沐晟果不其然地率部灰溜溜退回雲南。

就這樣，朱瞻基派出的第二波救援隊又以全軍覆沒而收場。最後，按照越南史學界一貫的尿性，對於"萬惡的侵略者"，怎麼可以安排體面且舒服的死法呢？於是乎在他們的史料中，梁銘被編排成陣斬，李慶則是兵敗自盡。（不過按照《明史》的説法，即便是達到安南已病入膏肓，但在吃敗仗的當天這兩位明軍將領就一前一後地嚥氣，是否也太過巧合了一點呢？）

資料來源：陳重金（越）《越南通史》、郭振鐸、張笑梅《越南通史》、古小松《越南：歷史國情前瞻》、煮茶《笑翻越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