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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問|姚小平:Taikonaut、Chinese Dama……這些“中式英語”藴含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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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新社北京10月1日電 題:姚小平:Taikonaut、Chinese Dama……這些“中式英語”藴含着什麼?

作者 曹子云

“taikonaut”,由中文“太空”的拼音音譯和代表宇航員的英語後綴合成。1998年,馬來西亞華人趙裏昱認為中國宇航員應有專屬詞彙,在論壇中首次創造該詞。今年6月,歐洲航天局向中國神舟十二號發出的“賀電”中也予使用,使這一“中西合璧”的名詞再成熱詞。

語言是文化載體,也是交流工具,東西方語言在文化交融中彼此借鑑,通過音譯或意譯使用來自彼此的詞彙和概念,這就是語言學中的藉詞(外來詞)。“taikonaut”,正是一個典型的漢源藉詞。藉詞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東西方交流?東西方互鑑又是怎樣影響了現代語言?中文未來又將怎樣走向世界?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語言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姚小平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欄目專訪,從語言學角度闡述了上述問題。

資料圖:執行神舟十二號載人飛行任務的3名航天員聶海勝、劉伯明、湯洪波。徐部 攝

為什麼説中文是孤立型語言?

通常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地中海文明周邊的語言,包括阿拉伯語,都圈定在屈折語言範疇,但中文是孤立型的語言。”姚小平指出,孤立型語言最大的特徵就是每個音節都可能是獨立的字,每個字一般都有意義,然後通過聲調辨別表意,這是西方沒有的。

這樣的特殊性也表現在一個語言學疑難問題上:就起源而言,中文究竟是單音節語言還是多音節語言?中文的單個漢字,絕大多數能獨立表意,但不排除一小部分連綿詞,如“蟋蟀”“菡萏”(hàn dàn,荷花的古稱),可能是外來的,也可能是上古中文自有的。中國人一向有拆分音節的習慣,慢慢會把語義賦予原本無意義的字。

姚小平舉例:“比如‘琵琶’本是個拆不開的詞,可宋代就有人説‘琵音長,琶音短’。這跟多音節的西方語言是不一樣的,英語單詞‘water’(水)就拆不開,不能説一個‘wa’一個‘ter’分別是什麼意思。”這種獨特的表意和審視習慣,顯示了中文與西方語言的最大區別。

姚小平稱,不同民族的語言各有所長,要研究一個國家的語言文字,首先立場必須客觀,要立足於科學的語言觀;其次心態應當端正,既不自大也不自輕,我們的語言文字才能不斷進步,各國語言文字才能共同繁榮。

資料圖:2020年12月,廣東省博物館展出外銷畫、絲綢布匹、手繪絲綢、家居用品、服裝飾品等共211件展品。黃蘇哲 攝

漢源藉詞為什麼有的被沿用有的卻消亡?

公元880年左右,英語中出現“silk(絲綢)”這個詞,被認為可能是英語中最早的漢源詞。但姚小平認為,最早在古希臘就有“seres”,意為絲綢,當時的貴族以穿絲綢為時尚。據推測,這個詞2000多年前出現在西方,經過古希臘、古羅馬,從拉丁語進入英語。

姚小平指出,研究藉詞時,更應關注的不是詞語層面,而是中西方在概念方面的互鑑和構建。中國很多體制、概念被西方借鑑,但從藉詞上看不出來,因為西方是將概念化用為自己的詞彙。“比如科舉制,當時的西方傳教士非常欣賞,認為這是一種相對平等、公平的教育選拔制度。十七、十八世紀的西洋漢語詞典中會出現‘進士’‘舉人’‘秀才’這樣的詞彙,甚至直接音譯。”姚小平説,“但後來他們在自己的文化中逐漸將三進制以博士、碩士、學士來對應,音譯詞只是一種臨時借用。”

資料圖:遊客在南京參觀中國科舉博物館。泱波 攝

語言學也有“買方市場”,藉詞“借”的是什麼?

19世紀,西洋科學的術語和概念大規模傳入中國。中文中找不到合適的表達,便出現了很多借音詞。姚小平表示,與屬借用型語言的日語不同,中文則更傾向於借用概念,然後把其改造得像是自有詞彙。比如“水門汀(英語cement的音譯詞)”這樣的詞彙,雖然在方言詞典中仍然存在,但漸漸被“水泥”所取代。

另一方面,中國的表達方式也影響着西方,舊時上海租界中的“洋涇浜英語”(pidgin English,是指在洋涇浜地區不講語法,按中文“字對字”地轉成英語口語的方式),以獨特的方式融入。姚小平舉例説:“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現在已在英語中運用得很自然,也收錄在詞典裏。”

而早期中國移民和留學生則將生活詞彙帶到海外。姚小平稱,隨着中餐館的出現,“西方人吃的中國菜比較多,因為沒有西方詞語指代菜式,他們就跟着中國人叫,甚至包括炒菜的鍋叫‘wok’(鍋的音譯),這種詞彙他們借用了不少。”

隨着中國改革開放,西方媒體和西方民眾使用的中文藉詞類別不再只是生活詞彙,為了能夠理解中國特色經濟概念,“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family contract responsibility system)”“鐵飯碗(iron rice bowl)”等富有中國特色的詞彙成為英語中的固定搭配。

姚小平將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稱為語言學上的“買方市場走強”——中國對海外影響越來越大,很多概念傳至西方,“跟中國人做生意或交往的人,選擇借用中國詞,意味着潛意識中選擇了這類信息傳播的對象,即讀這些文章、聽這些人説話的人是‘我們圈子’的人。現在這樣的圈子越來越大。”

漢語拼音也是現代漢源藉詞數量增加的推手。比如曾出現在美國《華爾街日報》的“Chinese Dama(中國大媽)”,英國廣播公司(BBC)專題節目的“Tuhao(土豪)”等,都屬於通過拼音直接音譯的藉詞。

姚小平指出,任何一種語言文字都存在缺陷,因此會產生藉詞和借用。借西方的注音字母創造自己的拼音,是因為中文缺乏一種明確的表音工具,或者説,拼音是中西交流中,藉助注音來幫中文一個忙。這種交流中的演進是所有語言的共同特點之一。

資料圖:2017“你好大媽”全國廣場舞總決賽落幕。陳春光 攝

順應語言發展客觀規律 中文該怎樣走向世界?

現在很多國家和地區也都有自己的中文注音系統。例如《百家姓》第一位的“趙”,大陸拼為“Zhao”,台灣地區注音為“Chao”,香港拼為“Chiu”,新加坡拼為“Chow”,澳門和馬來西亞華人的慣用拼法也各有不同。

“一種語言應該允許存在差異,如果語言使用基數特別大,像中文有十幾億用户,就一定會出現大量變體。”姚小平稱,從生物學理論上講,一個物種變異越多,越有益於自身的改進,存活的可能性也越高。

英國人曾認為倫敦音是唯一標準音,像“印度英語”“新加坡英語”“中式英語”一度是貶義詞,但現在社會語言學家認為,英語不再是World English,而是World Englishes。單複數之差,體現了變體之多,變體多有利於英語擴散,所以現在歡迎“中式英語”存在,且會吸收後者的影響。中文也是一樣。

姚小平稱,語言的消亡和上升都是很自然的。現在中文的圈子越來越大,但要成為世界性語言可能仍需時間。

同樣,語言和詞彙的借用也有規律可循,儒家和中國古代科學經典典籍被翻譯至西方,產生很大影響,但西方語言一般不會直接借用詞彙,而是創造出自己的詞彙表達中國的概念。

姚小平強調,語言交流背後的概念和認識才是最重要的。通過這樣的交流,中西方在科技上的共同進步,對文化的瞭解互鑑,才是比語言中詞彙的借用重要得多的事。(完)

受訪者簡介:

姚小平,祖籍浙江乍浦,1953年生於上海。1970年赴黑龍江嫩江縣插隊務農;1977年考入黑龍江大學攻讀俄羅斯語言文學;1984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語言學專業碩士。現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語言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