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水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幾千年了,六月依然是如箭在弦上的時節。此時,麥子已經成熟,任何風雨都能顛覆所有的努力。高考也是,潛流暗湧,充滿不確定性。就像麥子是父親的河,高考則是青春的河。如今,站在河對岸,我才發現,兩岸的風景原來一樣好。
時間就是生命,對我來説,只是一次次在模考裏出生入死:考好了,歡喜;考砸了,悲傷。那時,還不會掩飾,悲喜都寫在臉上。所以,當高考前回家做“戰前準備”時,父親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低落。最後那次模考,我考砸了,積攢一年的信心隨之分崩離析。
父親什麼也沒問,遞給我一把鐮刀,讓我去割麥。父親説,本來可用機器收的,誰想又下雨又颳風,麥子倒伏,只能手割了。父親看看我,接着説:不過還好,麥子倒了,説明麥粒飽滿,顆粒實、壓力大,站着太累,就換個姿勢躺着歇歇,收成一粒也不會少。
我望向麥田,麥子東倒西歪的,真像父親説的,它們站累了,在躺着歇息。我琢磨起最後那次模考,我是否也是一株壓力太大的麥子呢?一年來,一次次考試、一回回悲喜,無休無止。的確,我站累了,也需要換個姿勢。我挺挺腰板,跟着父親走進麥田。
在父親手裏,鐮刀矯若驚龍,到我手中,則變成了毛毛蟲。望着遼闊的麥田,我心生畏懼,啥時能割完啊?我割一會兒、站一會兒,腰腿痠痛。不一會兒,父親便把我落下一大截。我不甘心,無論身板還是體質,我都超過父親,怎麼會輸給他呢?
我不再磨洋工,緊盯着父親,埋頭揮鐮。我的努力沒有白費,開始一點點接近父親。説來也怪,這時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疲勞和痠痛似乎都融化在汗水裏。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追上了父親。
我長出一口氣,站起身,這才發現,一塊地的麥子竟割完了!我吃驚地望着父親,他淡淡地説:眼是孬種,手是好漢!只要你彎下腰幹,抬頭就會發現,困難都是想象出來的。我又想起那次模考以及那些病毒般的沮喪,也許父親是對的,我被自己的想象嚇壞了。
天氣酷熱,父親讓我到樹蔭下歇會兒。我放下鐮刀,手隱隱作痛,掌心滿是水泡。父親問我痛不痛,我搖搖頭。父親笑笑:你攥得太緊了,要放鬆點兒,才不會傷着手。不過也好,水泡破了,會長繭,有了繭,下次就不會再磨手了……我釋然了,是我的心繃得太緊,才傷到了自己。
父親是對的,成長的疼痛是生命的繭,模考砸了,高考時也能破繭而出。我笑笑,走向父親。父親在看麥田,他光着膀子,汗珠像麥粒一樣飽滿。麥子是父親生命的河,就像陽光趕着汗珠和歲月,滾滾而下,父親也在趕着他的麥子和人生,涉河而渡。
時光如水,或洶湧、或平靜,每一段時間,都是一條不盡相同的河。高考,就是青春的一條河,水流湍急,渡河須謹慎。我是幸運的,因為有父親這樣的引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