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孫顒:上網課的老師們
孫子六年級。這年齡的男孩,坐不定的是多數。為了讓他聽好網課,有的時候,我就靜靜地在一邊坐下,蹭課旁聽。時空錯位,彷彿穿越到六十年前,再做一回小學生。
説好聽點,我有幸成為陪讀爺爺。
原先的想法,上網課,老師們會輕鬆許多。首先,不必趕公交車,晨起的梳妝也可簡單點,省掉許多時間。老師只需安坐家中,面對屏幕,侃侃而談。再説,教過八年十年書的老師,所講內容,早已瞭然於心啊,手到擒來,輕車熟路!
聽了幾節課,漸漸看出門道。那活兒,並不好做。老師面前的屏幕,長啥模樣,不清楚,充其量,也就是普通彩電顯示屏大小。除了放上講課的主板塊,還得在四周開出幾十個小窗口,關照孩子們務必打開攝像頭,把每位同學的神態,專注的,飄忽的,走神的,一一定格在這些窗口之中。我想,在教室裏上課,台下的動靜,一目瞭然,富有權威的老師,輕輕敲一記黑板,就能讓全堂鴉雀無聲。現在,隔着茫茫的以太空間,要掌控課堂紀律,老師們大約困難得多,一面口乾舌燥地講述,一面來回不停地巡視那幾十個小窗口,隨時提醒開小差的學生,迴歸本位。“某某同學,你的眼睛看到那裏去啦?”不疾不徐的發問,時常插入娓娓動聽的講課,讓我啞然失笑。正是春光明媚的季節,窗外,吸引少男少女們的景色多得很啊!
目光炯炯的老師,辛苦呢!我是幾十年的近視眼,深知眼睛疲勞的難受,老師們常年教學辛苦,目力不濟的未必少,時刻如此緊張地盯住屏幕,幾十個小窗口,幾十張表情豐富的小臉,是他們的視力,難以承受之重。
其實,讓學生們在小窗口中坐端正了,不過是表面上維護住課堂紀律。那一個個小腦瓜,注意力是否真的集中於講課的內容,到底是在全神貫注聽講,還是在偷偷盤算有趣的玩耍,屏幕那邊的老師,控制得了嗎?我是有疑惑的。
聽了多次 ,我開始懂得老師們的良苦用心。無論什麼網課,數學語文英語,甚至地理科學美術,老師們的不二法寶,就是高強度地與孩子們互動,幾乎隔一兩分鐘,就會插入提問,隨機地點到某位同學的大名,要求他或她發表自己的看法。這樣緊湊的教學方法,在課堂教學裏是少見的,老師提問的頻率,大幅提升,似乎讓講述的連貫性受到影響。不過,置於眼下網課的現實之中,不得不承認行之有效。老師們緊繃的情緒,分分秒秒感染着孩子們。我觀察孫子的神情,被老師點到,回答不出,是很丟面子的事,所以聽講時會高度集中注意力。孩子也有自己的小聰明,被提問一次之後,往往容易鬆勁,以為本節課上不會再輪到自己回答問題。殊不知,老師掌握這種微妙的心理,有時,冷不防殺個回馬槍,再次向同一個學生髮問,讓他或她絲毫不敢懈怠。我不得不佩服,不得不感慨,老師們確實用盡了心思,來設計每一門網課,比課堂上的教學,顯然加倍地辛苦。終於,臨近中午,該下課午餐了,聽得出,老師的喉嚨已然沙啞。沒想到,老師讓多數同學退出課堂,留下若干,是做作業上有困難的孩子,一對一地分析講解,直到學生大悟為止。
網課,有緊張,也有鬆弛輕快的一刻。剛剛開始“足不出户”的日子,連去小區裏奔跑也不行,孩子們不習慣,我的孫子就不停地唉聲嘆氣。老師們顯然體諒到孩子的心情。那天音樂課,孫子突然把平板電腦搬到陽台上,靠在一張小椅子上。我奇怪地發問,搞啥名堂,他高興地回答,是老師的要求,這節音樂課變為舞蹈課,自找空間大的地方,隨着統一的旋律,自由發揮,各展舞姿。那二十幾分鍾,孫子和同學們歡呼雀躍,臉上,因疫情封閉的陰霾,一掃而光。
我曾經和孫子閒聊,説你們的老師,上網課不容易的,要好好珍惜。他點點頭,體會顯然比我深得多。他説,我們的幾個老師,都有小小孩的,比我小得多。聽着這回答,我頓時覺得孫子長大了,懂得心疼老師了。老師們,為人母,為人父,在這疫情嚴重的日子裏,他們一定有我們一樣的煩惱,沒菜了,沒牛奶了,如何保證年幼娃娃的營養?但是,當他們投入網課時,自己的煩惱都擱置了,全部心思,投射在他們疼愛的學生身上。
在抗擊疫情的日日夜夜,不知疲倦的大白們,挺身而出的志願者,讓我們深深感動。此刻,我想為上網課的老師們歌唱。全上海,每天早晨,有多少孩子被集中在網課之中?一百萬?兩百萬?我不知道具體的數字,反正,是龐大的集羣。無數老師,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支撐着龐大的學生集羣,讓無序變為有序,默默地引導着孩子們的成長,守護着他們的心靈。城市美好的明天,正在這裏醖釀!
作者:孫顒(著名作家)
編輯:邵嶺
策劃:邵嶺
責任編輯: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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