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奶粉的三個真相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一點財經”（ID：yidiancaijing），作者邱韻，編輯劉煜，36氪經授權發佈。

微信羣裏，一位三歲孩子的媽媽展示了自己長長的跨境奶粉購買訂單記錄，“孩子是喝着這些代購奶粉長大的”。

像她一樣的“寶媽”有許多，本着對國外奶粉的信任，她們成為忠實的跨境奶粉購買者。有數據顯示，跨境購嬰幼兒配方奶粉（嬰配粉）的規模已達到200億元，佔中國嬰配粉市場的五分之一。

然而，這並不是跨境購嬰配粉的全部，在被忽視的角落裏，隱藏着跨境奶粉的另一面真相。

這一面，往往與假冒偽劣、走私等關鍵詞聯繫起來，每年大量的海關相關報道和案件中，奶粉是波及最多的行業之一。在這些關鍵詞的背後，是無數消費者對國產奶粉的不信任，以及對跨境奶粉的推崇，是無數企業或迴避監管，或營利需要下對跨境奶粉的擁躉。

需求與利益，構成了跨境奶粉的全部真相。這兩個中性的字眼，同時催生了這個行業並不光彩的一面。

銷燬、走私，成為最近跨境奶粉的關鍵詞。

2020年6月3日至12日，在重慶海關所屬西永海關的監督下，一批總重約700噸的跨境電子商務產品集中在沙坪壩區團歇路一垃圾處理場進行持續10天的分批次無害化銷燬。在這些因過期而銷燬的貨物中，嬰幼兒奶粉佔比88%，數量達60萬罐。

就在不久前的5月29日，廣東省深圳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市場稽查局聯合深圳海關開展“使命2020-7”打擊跨境電商走私聯合專項行動，成功搗毀4個通過跨境電商偽報貿易方式走私奶粉、日用品、化妝品等貨物的犯罪團伙，查扣一批涉案書證物證。

經查，2016年12月至今，深圳某公司夥同多個倉儲企業、物流公司通過跨境電商渠道以偽報貿易（偽造訂單、修改訂單等）、低報價格等方式走私貨物入境，初估案值3億元，偷逃税款3000萬元。根據官方所公佈的圖片，可以看到倉庫中存放有澳洲品牌貝拉米等。

這是繼5月19日廣州跨境電商走私大案後，又一個利用跨境電商平台，以偽報貿易等方式走私貨物入境的重大走私案。

據瞭解，在這次的走私案中，犯罪團伙之所以能大量走私奶粉等貨品，很有可能是盜用了消費者的身份信息。因為按照規定，通過跨境購平台購買產品是需要提供本人身份證等信息，且每年有購買額度限制。

“這是一種新的走私手段，即盜用公民個人信息刷單走私。” 第十二屆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黃奇帆近日對外表示，由於奶粉、化妝品等的監管差異，不法分子利用跨境電商渠道規避審批，亂象叢生。

過期、盜取個人信息刷單走私，這顯然不是跨境奶粉領域的主要問題，其更大的問題在於假冒偽劣。

2018年4月，西班牙警方破獲一起假冒知名國際品牌嬰幼兒配方奶粉案件，涉案奶粉重達8噸、多達1.3萬盒。據警方證實，該犯罪組織在波蘭以1歐元每公斤的成本收購了散裝的假奶粉，並與印有國際知名奶粉品牌內部包裝袋以及包裝紙板箱一起寄到西班牙。

經檢測，這些假奶粉中雖然沒有對健康有害處的物質成分，但缺乏嬰兒身體發育所需要的營養元素，且由於在包裝過程中沒有采取相應的衞生安全措施，導致可能感染細菌。

據西班牙媒體報道，這些奶粉大部分原本計劃銷往中國市場。跨境購、海淘、走私，顯然成為其最有可能進入中國的方式。

走私、假冒，在種種舉措背後，是中國龐大的跨境購奶粉需求，也是龐大利益驅使下的必然。

近年來，我國嬰幼兒奶粉進口市場正在快速增長。艾媒諮詢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10月，中國奶粉進口量達到了66.9萬噸，同比增長5.2%;進口金額20.5億美元，同比增長7.4%。

其中，有數據顯示，跨境購嬰配粉大約有200億元，至少佔到了中國嬰幼兒配方奶粉市場五分之一的份額，未來其規模有望達到300億。

在龐大市場的背後，是無數國內消費者的支持。深究其原因，消費者對跨境奶粉的偏好是基於對國內奶粉品牌的質量焦慮，以及對海外奶粉的天然信任。

“雖然相關企業和政府都在積極推介國產奶粉，仍然有很多國民不買賬。跨境電商是人民的選擇，這也是用腳投票。”有分析認為。

真的如此嗎？跨境奶粉真的安全嗎？

2019年底，據某自媒體統計，去年國外共爆發28起重大奶粉安全事故，平均每個月兩起，比如去年4月，由於疑似被污染，阿聯酋衞生部門召回2批次西班牙生產進口的嬰幼兒配方奶粉。

中國，同樣也是海外質量不合格奶粉的“受害者”之一，尤其是在跨境電商渠道。早在2017年3月，央視財經曾選取市面上6款熱門跨境電商奶粉抽檢，結果顯示其中4款沒有達到國家標準，不合格率高達66%。

而且，哪怕不是因為質量問題，海外奶粉品牌也並不一定適合中國寶寶。中國乳製品工業協會相關負責人介紹説，中國的嬰幼兒配方乳粉產品是根據中國人體質和健康需要制定的，符合中國寶寶的健康需要，而國外進口奶粉，不一定能滿足中國嬰幼兒的營養需求。

比如，中美體質不同，美國嬰兒配方奶粉標準對鐵元素的含量只限定了下限，沒有規定上限，但中國奶粉標準特地對鐵元素的含量規定了上限，假如中國寶寶長期食用鐵超標的奶粉，可能出現鐵過量中毒。

再比如中日之間，由於日本四面臨海，母乳中一般不會缺碘，所以日本的奶粉沒有對碘含量做要求，而對中國寶寶來説，碘含量很重要，如果缺少就會影響生長髮育。

“這麼多新聞報道説了日本奶粉碘含量不夠標準，但通過海淘、跨境電商渠道進來的還不是在賣嗎？放任這種渠道進口嬰兒奶粉，這是不是大漏洞？”有奶粉行業觀察者拋出了這樣的疑問。

上述中國乳製品工業協會相關負責人同樣有此疑問：“不能對自己國家生產的奶粉嚴格要求，對洋奶粉就網開一面，讓不符合咱們國家標準的奶粉流入國內市場，為什麼我們如此不自信？為什麼要厚此薄彼？”

一個龐大、成熟的市場和產業鏈，從來都是由需求、供給雙向推動，跨境奶粉也同樣如此。在部分消費者對海外奶粉盲目信任的同時，也有一些企業、個人因各自的考量而助長這一信任，並從中獲利。

對跨境購嬰配粉來説，有一個繞不開的政策背景，那就是於2016年10月出台的《嬰幼兒配方乳粉產品配方註冊管理辦法》。

這被看做是“史上最嚴奶粉新政”，它要求在中國境內銷售的奶粉企業都需要提前進行配方註冊，每個企業原則上不得超過3個配方系列9種產品配方，並要規範標籤標識，明確監管要求與申請人法律責任等。

在中國實行嬰配粉配方註冊制的當下，市場上的嬰配粉存在這樣大概三種銷售方式：第一種，直接獲得配方註冊的國產和進口奶粉，可線上線下直接銷售；第二種是通過跨境保税渠道銷售給中國消費者的奶粉，不能在線下直接銷售；第三種就是海淘代購。

其中，獲得配方註冊的國產、進口奶粉，監管最為嚴格；通過跨境購渠道進入國內市場的海外正規品牌奶粉，產品符合原產地國家標準，但不一定符合中國國家標準；海淘代購則存在很高的產品假冒風險。

對於因配方註冊制而被擋在中國國門的海外奶粉品牌來説，跨境購成為一條“捷徑”。比如，自2018年開始，雀巢加碼跨境電商業務，與網易考拉戰略合作，將旗下輔食品牌嘉寶、惠氏啓賦的HMO產品、法國奶粉品牌Guigoz、德國奶粉品牌BEBA等通過跨境電商模式全面引入中國市場。

2019年，各大海外奶粉品牌都加大了在跨境渠道的佈局。2019年3月，美贊臣與重慶跨境電商企業海惠客簽約合作；5月，香港版愛他美白金版低敏3在京東、蘇寧等跨境電商渠道上線；7月，美贊臣全新品牌ProCare Affinity全面入駐中國電商平台......

據某自媒體透露，有一家海外乳企，把一款無中文標籤，不符合中國國標，未獲得我國嬰幼兒配方奶粉配方註冊證的奶粉在中國跨境電商渠道首發銷售，一罐奶粉賣510元。

按照目前政策規定，跨境購奶粉規避了國外工廠需要通過國家認監委認證的要求，規避了嚴格的配方註冊、嬰幼兒配方奶粉的監管要求，以及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的每月抽檢。甚至，跨境購奶粉與傳統進口食品的檢驗檢疫要求也不同，最終大量海外奶粉從口岸直接通過郵局等發往銷售者手中。

據艾媒諮詢數據顯示，2018年中國嬰幼兒奶粉市場銷售額達到2221.0億元，同比增長18.6%。預計至2020年，中國嬰幼兒奶粉市場規模將繼續擴張至2955.1億元。

中國龐大的市場對眾多海外奶粉企業來説無疑是一場必須參與的“狂歡”，而在配方註冊制以及監管要求下，跨境購無疑是參與這場“狂歡”的“直通車”。

當然，參與到這場“狂歡”中的遠不止海外奶粉企業。在國內，主打“天然有機口號”的貝拉米，由於大部分產品在中國未通過配方註冊，跨境電商、代購成為其產品進入中國市場的主要方式。財報顯示，截至2019年6月，貝拉米收入為2.66億澳元，中文標籤奶粉銷量為0。

去年9月，蒙牛宣佈擬14.6億澳元收購貝拉米全部股份，該交易於去年11月獲批，於12月正式簽約完成。

在跨境奶粉背後，像蒙牛這樣的企業顯然並不在少數。

2008年的奶粉安全事件對國產奶粉的影響是深遠的，一方面是國家、企業生產標準的提高，以及奶粉品牌的提升，另一方面是部分消費者對國產奶粉品牌信心的喪失，以及對海外、進口奶粉品牌的信心。

而且，這兩種影響雖然並行發生，之間卻並未交叉，國產奶粉品牌陷入“塔西佗”陷阱，部分消費者並未認同國產奶粉質量的提升，也未能意識到國外奶粉品牌同樣存在質量隱患。

在對國內奶粉信心缺失的同時，對海外奶粉盲目推崇，這是跨境購嬰配粉的部分真相。而部分消費者對國產奶粉質量焦慮的放大，給了另一方即海外奶粉品牌無序發展的可能。當然，這種無序，也少不了各路利益相關人作為推手。

消費需求與國產焦慮，盈利訴求與監管規避，這就是跨境奶粉的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