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光裕還沒老，冒險家不服輸

圖源國美控股集團官網

文丨連線Insight，作者丨向陽、劉喵喵，編輯丨水笙

闊別12年，黃光裕終於迴歸了。

昨日午間，多家媒體就已經開始輪番報道，黃光裕已出獄，國美或於當晚宣佈此訊。這是一個讓資本市場等待已久的消息，國美股價一度猛漲超過20%。

據京法網事消息，6月24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根據刑罰執行機關的報請，依法裁定對黃光裕予以假釋，假釋考驗期限自假釋之日起至2021年2月16日止。

消息終於坐實，要知道，黃光裕從被刑拘到入獄的12年間，有關出獄的傳聞不下於8次，雖然每次都沒有了下文，但並不妨礙讓國美股價聞訊而動，迅速上漲。

江湖想念黃光裕，他有着那個時代的企業家特質，那股闖勁兒和冒險精神造就了很多白手起家的商人創造財富的神話，他是其中之一。

但在那批企業家當中，黃光裕的經歷更堪稱傳奇。他出身貧寒，曾經靠撿垃圾補貼家用，16歲就輟學跟着哥哥出去做生意，24歲就成為億萬富翁，35歲就登頂中國首富，他創辦的國美，也改寫了中國電器零售業的歷史。

在當時，甚至在當下，這都是很難被複制的。

但高光時刻卻也很快戛然而止。公開信息顯示，黃光裕2008年被拘，2010年因非法經營罪、內幕交易罪和單位行賄罪獲刑14年，刑期從自2008年11月17日起至2022年11月16日止。此後，黃光裕獲2次減刑共21個月，出獄時間應提前至2021年2月16日，前提是其沒有獲得更多減刑。

雖身在獄中，但黃光裕並未淡出國美。妻子杜鵑以及諸多國美高管先後多次對外界表示，在獄中的黃光裕仍是國美的實際領導人，國美重要決策都是黃光裕作出或經黃光裕同意才能執行，黃光裕本人也從未停止獲取外界的最新信息。

據AI財經社報道，國美內部重要決策及與錢有關的事，都要經杜鵑拍板後，再遞交文件到獄中讓黃光裕拍板，才能落地執行，此類文件被國美內部稱之為“文書”。目前，黃光裕仍然以49.12%的持股比例位列國美零售第一大股東。

即便如此，黃光裕入獄的漫長時間裏，國美還是掉隊了。如今黃光裕重出江湖，但這個江湖也早已不是從前的江湖。

12年間，中國的零售業從線下的混戰走到了線上，傳統線下零售業的紛爭時代結束了。國美的落寞彷彿是給那個時代畫上了一個句號，它也成為了電商崛起，傳統線下零售被迫轉型的縮影。

只是這場轉型慢了一些，也沒有那麼驚豔。最新的動作是拼多多和京東接連以認購可轉債的方式入股國美，互補線上流量與線下供應鏈、物流。

黃光裕的迴歸，帶着那個時代的記憶，也讓很多人感慨起當下互聯網世界的日新月異。12年前，大概誰也沒有想到，移動互聯網會佔領人們的生活，在電商的夾縫之中，拼多多會異軍突起，短視頻直播帶貨會成為最火熱的售賣方式……

如今，黃光裕能否帶領國美東山再起還是未知，但這個有着無限想象力的新世界已經在向他招手：黃光裕，好久不見。

細數中國的傳奇企業家，大概很少有哪一位像黃光裕一樣，擁有如此窘迫的童年。

1969年5月，黃光裕出生於廣東汕頭潮陽縣的一個村莊，父親因為土改時的地主身份遭到排擠，入贅到母親曾嬋貞家，母親的家庭也並沒有那麼富裕，雖説祖上曾是海外富商，卻也家道中落。地主家庭、海外關係、入贅這些在那個年代都是很不光彩的。可以想象，一家人不僅在承受經濟上的貧困，也有來自外界的壓力。

一家六口人擠住在一個與豬圈相鄰的14平米小房子裏，還要和哥哥靠撿垃圾補貼家用，所以黃光裕16歲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就輟學了。

輟學之後，他便和哥哥一起走南闖北，年紀輕輕就開啓了做生意的生涯，依靠在海外的電器貨源，黃光裕賺了第一桶金，也讓電器在他接下來的人生歷程中佔據重要的位置，直到改寫了中國電器零售的格局。

從開第一家國美電器門店開始，到2004年，國美已經在全國60多個城市開了200多家店，銷售額達到239億元，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電器連鎖企業。

這一年，黃光裕才35歲，也是在這一年，擅長“左手倒右手”的遊戲的他，通過幾次配售，順利套現40億港元，加上上市公司股份，個人總資產達到了105億元，成為當年的中國首富。

黃光裕有着潮汕人的冒險精神，也是一位野心家，面對競爭他不會服輸。在與蘇寧的競爭當中，黃光裕曾放出狠話：“國美與蘇寧合併只是時間問題，國美將繼續在規模上領先對手，打到對手求和為止。”

黃光裕的策略是打低價，擁有規模之後就掌握了話語權，再要求供貨商降價，延長供貨商的貨款。當然，回望今天的互聯網商戰，價格戰已經是家常便飯。

那時候，人們的生活水平相比從前大有提高，在從一個台階向另一個台階邁入的過程中，電器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物品之一，而價格也是人們做出電器消費抉擇的重要元素。

這一打法兇猛而有成效，為國美爭取到了日益龐大的市場份額。

2005年，國美在蘇寧的大本營南京新街口，開了在南京的第一家國美門店。在低價宣傳之下，10多萬南京市民湧入國，開業那天媒體的描述是“五分鐘後玻璃大門被擠破，當天‘打掃戰場’被擠丟的鞋子裝滿好幾個大紙箱。”

國美還在繼續擴張，接下來是對大中電器的收購角逐。

2007年，國美和蘇寧都有收購大中電器的意願，黃光裕再一次放了狠話，“不管蘇寧出多少錢我都加價20%”。最後，國美出價36億港元成功收購了大中電器。

2008年，黃光裕39歲，這一年不僅成就了國美和黃光裕的巔峯，也成為了國美落寞的開始，光輝的頂點和深淵之間只隔了一個月。

這一年，國美已經把永樂、三聯、大中都歸在自己麾下，全年銷售達到1200億元，在8月份的奧運會上，黃光裕和母親成為了奧運火炬手。

2008年10月，距離跌落谷底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胡潤2008年度富豪榜公佈了，黃光裕個人身家達到450億，第三次登上中國首富。

一個月後，2008年11月23日，黃光裕在北京被警方帶走，這一去就是12年。

從一個坐擁鉅額財富、商業帝國的中國首富，到一個聲名狼藉的階下囚，在黃光裕被抓捕的夜晚，其前半生享受的榮譽與讚美瞬間被摧毀，迎來的只有審判。

2008年11月17日，一個寒冷的冬夜，北京一處高檔公寓的大門被撞開，全副武裝的公安幹警湧入，黃光裕被捕。兩年後，黃光裕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並處罰沒資產8億元。在當時，這是國內同類案件中最高罰額。

長達兩年時間，黃光裕一直在接受調查，期間也曾崩潰過，2009年6月有媒體報道，黃光裕在北京看守所內自殺，但被警員發現後得到了救治。

黃光裕最終入獄，在65頁的判決書中，陳述了單位行賄、內幕交易、非法經營這三宗罪。在黃光裕帶領國美崛起和擴張時，形成了冒險、粗暴、膽大妄為的處事風格，這是20世紀末“民營江湖時代”企業家身上常見的特點，在命運的岔路口，黃光裕不斷做出錯誤的選擇，一次次越線最終踩了“紅線”。

在黃光裕身後存在着一個官商勾結的關係網，多年來黃光裕共花費人民幣幾十億元在中央部門、高級法院及各地方政府，買通了各級官員。

2006年初，國家審計署對四大銀行進行例行審計，意外發現了中國銀行北京分行的4.89億元壞賬來自黃光裕，黃光裕騙貸後全額非法轉移到個人賬户，除了這4.89億元，黃光裕還另有13億元的違規貸款。

中行騙貸案讓黃光裕動用了關係網開脱，最終法院判中行追款上訴失敗。還有媒體報道，黃光裕為讓國美實現在香港上市, 曾通過行賄前商務部官員郭京毅等要員而繞開商務部的相關審核規定。

直到作為關係網其中一環的黃光裕被調查，危險的遊戲才戛然而止，涉案官員逐漸被曝光，從副部級到正部級數量多達數十位，引發了官場巨震。在接受組織調查後，其中有官員被“雙規”，有官員因涉嫌嚴重違紀被免職。

三宗罪中，最不讓人意外的可能是內幕交易罪。在被捕之前，黃光裕長期玩弄資本的行為已經遭到了不少質疑，但真相遠比人們想象的更誇張。

首先是關於“中關村”這隻股票。2006 年 10 月，黃光裕以鵬泰公司名義收購了凱利公司持有的 48% 的北京中關村開發建設有限公司（後稱中關村）的股權。

在中關村重大資產重組運作和決策、重組信息公告前，黃光裕分兩次買入中關村股票，總共花費資金14.15億元，賬面收益3.06億餘元。買入過程中，黃光裕不僅以個人名義，還通過財務總監周亞飛的幫助在銀行開設了多個他人賬户。期間，中關村股價經歷了近 10 年來的最大漲幅，漲幅高達79%。

黃光裕不斷操盤的背後，當時其已經成為首富，位列胡潤中國富豪榜榜首。

除了在商業經營上的屢屢越線，非法經營罪名則揭開了黃光裕私人生活的一角。

被捕之前，黃光裕長期出沒在賭王連卓釗的澳門賭場，他賭博時從不帶現金，常常以“伍建華”的名字記賬，伍建華是國美電器執行董事。

黃光裕的賭資高達10億元。根據黃光裕本人供述，從2006年到2008年間，他總共動用了大約10億元人民幣，通過地下錢莊換匯。

黃光裕常常手上沒有港幣，只能以人民幣歸還，歸還的方式觸及犯罪。黃光裕償還賭資的額方式是，通過關聯公司恆益祥、飲馬科技等公司轉出資金，支付給深圳等地無業務往來的公司，這些公司是地下錢莊提供的中介“殼公司”。最終法院指認定，這樣的非法外匯交易方式構成非法經營罪。

隨着黃光裕身陷高牆，與其緊緊捆綁的國美電器，不免遭遇負面影響。國美電器在港交所上市的股票從4 港元多一路跌到1港元多，並於2008年11月24日停牌。最終電商轉型失敗，在零售行業掉隊，並落敗於蘇寧、京東等競爭對手。

案發十餘年，國美依然在等待主人黃光裕的歸來。這源於在黃光裕入獄期間，仍牢牢掌握着國美的控制權。

最標誌性的事件要數國美電器股權之爭。以陳曉為首的國美管理層，曾急切地想要切割與黃光裕的關係，但監獄中的黃光裕想要保住自己在國美的權力，因此打響了一場股權爭奪戰。

2009年5月，大型海外基金貝恩資本被曝在競購國美20%股權，在談判中約定它將以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國美20%的股份，而這一結果不久就會最終公佈。在此之前，國美已與多家海外機構洽談過售股一事，只有貝恩資本在國美控股權問題上向黃光裕做出妥協。

當時，陳曉接任黃光裕陳各位國美集團主席和行政總裁，依然沒有打消外界對國美的疑慮。因為黃光裕和杜鵑共持有國美大約35%的股份，依然可以憑藉第一大股東的身份左右公司決策。

而出售國美股份，可以減少黃光裕的持股比重。這件事主要由陳曉牽頭，但黃光裕的舊勢力仍然強大，兩方展開了博弈。據IT時代週刊報道，從4月下旬起，國美董事會“非正常”地出現黃光裕的聲音，“讓人感覺黃光裕好像又回到了董事會”。且此後不久，同樣已經辭去公司一切職務的杜鵑也開始通過一些渠道對管理層施加壓力。

最終黃光裕及其勢力贏得了這場爭鬥的勝利，通過將更多舊部拉到董事的席位，黃光裕以絕對人數優勢重新控制董事會的決策，才導致了貝恩資本的成功勝出。

入獄的黃光裕依然充滿着野心和慾望，他不甘心一手創建的商業帝國被人分食。但拿回掌控權後，國美漸漸落後於時代。

長年生活在監獄中，黃光裕的消息是閉塞的，還需要進行日常勞動，黃光裕幹過護理病犯的護理員和負責花草養護的監獄園丁。

但多位國美知情人士曾對媒體透露，國美的重要決定和戰略決策都來自於黃光裕的直接意志。為了讓黃光裕與外界溝通，警方為其另外開闢了一條特殊通道，讓相關公司將相關文書遞交給警方，再由警方轉交給獄中的黃光裕處理，最後遞還給相關公司。

黃光裕也常常通過杜鵑發聲，每到戰略發佈，都會有黃光裕的身影。

2013年，國美戰略發佈會宣佈以黃光裕的創業故事來詮釋國美品牌的“信”文化，當時發佈的三年戰略也獲得了黃光裕的認可。2016年的戰略發佈會，黃光裕通過杜鵑向外界闡釋國美未來佈局包括六大業務：線下零售、互聯網、智能家居家電、智能手機、金融投資、地產。

當時杜鵑説，2016年的國美正“萬箭齊發”，等黃光裕出來，要給他一個更好的國美。

左二為杜鵑，圖源國美控股集團官網

黃光裕背後，是杜鵑、母親曾禪貞和妹妹黃秀虹等人為代表的黃氏家族在代管國美，但發令人和執行人的配合之下，國美一次次錯過市場機遇，其中包括移動電商大戰、新零售大戰等。

黃光裕入獄後，馬上迎來了電商的高速發展。在京東、蘇寧等玩家搶佔線上、漸漸強勢崛起時，國美依然固守線下渠道，最後被競爭對手超過。根據艾瑞諮詢數據，在2014年國內電商行業中，國美的市場份額就已經只剩下1.7%，排名第五位。

市場機遇已過，晚一步“萬箭齊發”的國美，沒能更好。

無論是黃光裕還是國美，都已經錯過了一個時代，昔日的傳奇已經悄然落幕。現在黃光裕歸來，能改變什麼？

近幾年國美的嘗試和調整，給黃光裕留了牌面。2017年，國美電器更名為國美零售後，從單一家電向家裝家居、母嬰等更多品類佈局，改變曾經傳統電器賣場的印象。

從2018年開始，國美又發力下沉市場，截止2019年末，佈局了縣域店。零售市場如今偏愛集團軍作戰，國美也多次和拼多多、京東合作，合作範圍涉及物流、技術、數據和服務等方面。

人們可能很難對黃光裕的迴歸感覺樂觀。從電商到新零售，江湖已經變了太多，過去傳統零售的商業模式已經轉變，曾經的對手已經站穩了腳步，國美是在夾縫中求生存。

國美最新發布的財報顯示，2019年全年零售銷售收入只有594.83億元，同比下滑7.57%。這與國美在2011年的598.21億元的營業收入相差無幾。2019年國美歸屬於母公司股東應占虧損約為25.9億元，已經連續三年虧損。

無論是外部環境的變化，還是國美不算樂觀的現狀，都給黃光裕的迴歸蒙上了一層陰影。不過，這位昔日首富，從來不怕商戰，也不會輕易服輸，他將如何用如今的牌面逆風翻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