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英帝國,為何卻擺不平內部的這些“地方分裂勢力”?
對於英國的發展史,相信稍懂世界歷史的人都不會陌生。近代以後,這個偏居亞歐大陸西端海上的島國異軍突起,橫掃全球,一躍成為響噹噹的世界霸主。而盎格魯薩克遜人的語言和文化,也在此過程中傳播到五大洲,成為當今世界的通行語言和主流文化。
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威名赫赫的國家,在其崛起和發展過程中,卻一直飽受分裂困擾。歷史上,一個小小的大不列顛島,被分割成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幾個不同的政治勢力,彼此間互相廝殺。哪怕隨着近代的來臨,英格蘭憑藉自身體量和文明發展水平的優勢,壓倒其他勢力,建立了統一的國家,但這種統一也是相對的,蘇格蘭、威爾士這些邊緣板塊並沒有完全融入英格蘭,是保留了相當的獨立政治體系和架構,整個國家以聯合王國的形式維繫。以英格蘭為依託構建出的中樞權力,並不能暢通無阻的將自己的意志貫徹到邊緣板塊,而必須受到相當的掣肘和制約。
這是很奇怪的。從地緣實力來説,的英格蘭的文明體量和質量,都遠超威爾士和蘇格蘭,更遑論愛爾蘭。從地緣結構來説,大不列顛島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島嶼,英格蘭又是島內唯一的主體核心板塊,這種結構下,它理應很容易的樹立自己的絕對優勢和主導地位。既然如此,為什麼上千年的發展過程中,以英格蘭發家的盎格魯薩克遜人,為什麼始終不能徹底將邊緣板塊的諸如凱爾特人、威爾士人甚至是愛爾蘭人消化吸收,並在此基礎上實現國家的中央集權和大一統呢?
關於這一點,雲石君覺得既有地緣的限制,也有歷史發展的各種機緣巧合:
首先,地緣結構的限制。通過英國地形圖,我們可以發現,英國的族羣和區域分佈,是與地緣結構高度關聯在一起的。作為國家主體的英格蘭,其所佔據的大不列顛島東南部,是這個島嶼最最精華的地區——它不僅板塊相對較大,而且都是低地平原,又有泰晤士河的河流滋潤,所以最適宜人類生存;同時,由於地處南部,又是低地,西部和北部都有山脈阻擋,所以氣候相對舒適——這對中低緯度國家可能無所謂,但對於地處中高緯度的大不列顛島來説,這是相對重要的。同時,英格蘭與歐洲大陸僅隔一條狹窄的英格蘭海峽——無論是與歐陸的貿易,還是汲取歐洲文明營養,它都是最大受益者。
而其他板塊,就沒這麼好條件了——威爾士位於不列顛島西南,基本為埃布里亞山脈覆蓋,地緣潛力有限;蘇格蘭同樣主要是高地山脈覆蓋(北部高地、格蘭扁山脈、南部高地),僅在格蘭扁山脈與南部高地之間,有一塊狹長的蘇格蘭低地。
山脈為主的地形,賦予了威爾士和蘇格蘭兩地,與英格蘭截然不同的文明屬性,進而形成了不同的族羣。以農耕為主的早期英格蘭勢力,想向這些邊緣拓展時,勢必會遭遇地形的阻礙,以至於很難征服——而消化和吸收,也因為平山地農耕條件不佳,使得早期英格蘭文明很難在當地落地生根。
當然,凡事都是雙刃劍,雖然山地阻礙了英格蘭文明的武力拓展和消化吸收,但與此同時,山地的存在,也意味着這些地區不適宜人類生產和生活,當地不可能形成什麼高質量、大體量的文明和族羣。再加上作為不列顛兩大山地板塊,威爾士板塊地域狹小,蘇格蘭地盤雖大緯度太高,氣候苦寒,這些限制,決定了這兩個地方的族羣和文明體系,是沒有太大發展空間的。隨着農耕技術的進步,英格蘭的地緣潛力不斷釋放,那麼棲身於此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遲早會積蓄出足以突破山地阻礙的力量,在將這些邊緣板塊征服的同時,將當地族羣徹底消化吸收——就像古代中國,華夏民族就通過這種步驟,陸續將東夷、西戎、北狄、南蠻陸續同化,他們原先賴以棲身並阻礙華夏文明進入的山林之地,也都被中原大一統王朝陸續納入直轄。
但是,英格蘭似乎並沒有達到華夏這種高度,雖然它也確實實現了對蘇格蘭、威爾士這些山地邊緣板塊的統治,但這種統治力度明顯有限——遠沒有做到像中原王朝那樣派遣流官直接治理的程度,而是必須授予當地相當的自治權。甚至在民族屬性方面,它也沒有像古代華夏那樣,實現對邊緣山地族羣的融合與吸收,蘇格蘭、甚至威爾士人,依然保留了相當的獨立語言、文化等民族屬性——其中有些甚至遺留至今。
為什麼英格蘭,或者説盎格魯撒克遜,它的地緣文明拓展,沒做到華夏的高度?這其實就涉及到另一個原因——外力的介入。
英格蘭地緣勢力雖然在不列顛島內沒有對手,但將範圍擴大到西歐,它就實在有點不夠看了。中世紀的英倫三島,主要受到南北兩大外部勢力衝擊:北方,指的是公元8——11的維京海盜;南方,則是英格蘭海峽彼岸的法國人。這兩大外部勢力,嚴重威脅到英格蘭本土勢力的生存和擴張,甚至來自法國的諾曼家族勢力還最終摧毀了本土的盎格魯撒克遜王系,鳩佔鵲巢成為英格蘭的主宰。在這種環境下,英格蘭對威爾士和蘇格蘭的征服和消化,自然會受到影響。
當然,如果僅僅只是外部的武力威脅,那也不是什麼致命問題。中國歷史上華夏中原王朝也屢次被塞外遊牧民族入侵,甚至還有兩次所謂亡天下,但這並沒有從長遠歷史角度,影響到中原王朝對周邊邊緣山地板塊的消化吸收。為什麼在中原王朝不受影響的事,在英格蘭身上就不行了呢?
這就涉及到一個文明體系的影響力問題。中原王朝所依託的華夏文明,是古代東方世界體量最大、發達程度最高的文明體系。所以,即便出現亡天下,華夏政權被當時的夷狄所摧毀,但一方面夷狄本身體量有限,而且文明程度落後,所以它的進入,雖然會使華夏文明在一定時期發生停滯甚至倒退,但並不會對華夏文明的主體性構成根本性衝擊。相反,在一段時間的接觸和碰撞後,這些外來勢力和文明,最終會融入到華夏文明這個體系中。
但英格蘭就不同了。英格蘭文明本身不過是歐洲文明的一個分支——而且是一個小型分支。在近代英國崛起之前,歐陸的天主教文明,以及其在西歐的代表法國,他們無論文明體量還是發達程度,都遠在英格蘭之上。這種情況下,像蘇格蘭這種邊緣勢力,既可以在政治方面尋求歐陸的支持;又可以通過這種與歐陸的合作,順便承接發達文明的影響——換言之,不融入英格蘭,它的文明體系也能獲得發展的助力。
這就比較麻煩,如果外力的阻擾僅僅侷限於政治和軍事,那還好説。畢竟英格蘭有地利之便,就算一時地緣擴張受阻,但憑着這份地緣優勢,還是遲早能把蘇格蘭給拿下(事實也的確如此)。但一旦原本落後的蘇格蘭文明體系,在發展過程中繞過了英格蘭,從更先進的歐陸汲取到了營養,那英格蘭在將其征服後,想消化吸收,可就困難的多了。
文明的差異性,意味着分裂隱患。鑑於蘇格蘭與歐陸的聯繫,大大增強了英格蘭對其消化吸收的難度,這種情況下,英格蘭只能通過妥協,通過低水平的集權,授予蘇格蘭極大的自主權,以換取整體上的統一。而這樣以來,中央政府對邊緣板塊的控制力,自然也就隨之下降,自然也就沒有大一統國家之説。
當然,到了近代,隨着英國的強勢崛起,它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來構建統一的文明體系,並清除邊緣板塊和族羣所受的歐洲影響。換句話説,這時候的英國,已經具備了建立大一統國家的實力和條件。但即便如此,英國也並沒有向這個方向操作,而是延續了過去的聯合王國格局和分權體制。
這是為什麼?很大一部分,是為了適應殖民擴張的需要。
英式殖民擴張與傳統的國家地緣擴張有着極大的不同。英式擴張,並不是傳統的地緣板塊自然延伸,而是是仗着自己的文明質量優勢,在全球範圍內拓展。被佔領之地區,與本部之間並無地緣關係,甚至距離十分遙遠。
這種本部與擴展區的地緣關係疏離,嚴重阻礙了彼此間的聯繫溝通效率,這種情況下,英國本部不可能對拓展區進行直接管理,而只能通過對拓展區官員授予充分自主權,甚至與拓展區土著領袖合作的方式,來維持統治——也就是殖民地模式。
這種殖民地模式,本質上就是英國傳統的中央——地方弱關聯,地方保留相當自治權模式的一種海外版。也正是在殖民地模式下,英國從世界範圍內攫取了鉅額收益,鑄就了百年霸權。
既然這套模式對英國有如此重要的意義,那英國自然要將其奉為圭臬。這種情況下,如果英國在內部搞中央集權,這本身就意味着本土——海外在政治體制方面的撕裂和對立,不僅會引發海外殖民地系統的恐慌,還會影響到本部與殖民地之間的有機關聯。再加上殖民地模式成功,以及傳統模式下的歷史慣性,本身也對英國人政治思維產生影響,這種種因素,使得英國始終沒有完成國家內部的高度整合,以及大一統體系的建立。
這當然是一種缺憾。不過這種缺憾,在之前英國強大時倒也影響不大。但隨着英國相對衰落,以及世界範圍內民族自決浪潮的興起,麻煩就來了——先是愛爾蘭獨立,後是北愛爾蘭爭端,再到蘇格蘭獨立公投。這種種分裂或者説是背後,其實都與英國政治體制建設方面的積弊有關——它雖然在上升期,鑄就了日不落帝國的輝煌,但在下降期,也加劇了英國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