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銀三角”的復活:銀匠村重新捧起“銀飯碗”

由 司徒元基 發佈於 綜合

▲6月10日,控拜村銀匠龍太陽在自家工作間裏焊接銀飾。記者劉荒攝

在黔東南西江千户苗寨東北,有3個遠近聞名的銀匠村——控拜村、麻料村和烏高村,當地苗家人多以銀飾加工為生,世代相襲。由於它們在地理位置上呈三角之勢,被人形象地稱為“銀三角”。

雖説這裏的銀匠技藝高超,卻很難走出封閉而遙遠的大山。捧着“銀飯碗”過窮日子,似乎成了這些手藝人的宿命。

上世紀90年代末期,“銀三角”終於通電通車,古老的苗寨開始擁抱現代文明,傳統手藝卻遭遇前所未有的市場衝擊:機制銀飾進入人們視野,外出打工成為潮流。銀匠們紛紛丟下手藝外出闖蕩,銀匠村一度都變成“空心村”。

如今,“銀三角”正在歷史的變遷中覺醒。文化旅遊開發為民族特色和自然生態賦能,吸引更多遊客走進“銀三角”。一些重拾手藝的銀匠們,帶着痛楚、思索和希望重回村寨,使這門古老的手藝謀變求新,重獲生機。

銀匠們失落、出走、奮鬥、迴歸的創業故事,真實生動,再現了這些古老苗寨的改變與衝突,令人動容,引人深思。

大山裏拍抖音的網紅銀匠

在貴州省黔東南州雷山縣西江鎮麻料村,膚色黝黑、身材健壯的潘仕學,蓄着劉歡式的長髮,身穿一件黑色粗布衫,不時露出實誠的笑容。只見他左手握着一根銀釘,右手拿着一把小錘,敲敲打打中做出一對手鐲。

“這對《大話西遊》主題的情侶手鐲,形似至尊寶所戴緊箍咒,是李先生為新婚妻子準備的禮物。因為創業繁忙,他沒有辦法經常陪在妻子身邊,向我定製了這對寓意一生所愛的手鐲。”短視頻中,37歲的銀匠潘仕學講述着銀飾背後的故事。

他從去年5月開始拍抖音做直播,不僅積攢了9萬多粉絲,還收穫了28萬多元訂單,從大山裏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手藝人,變成一個會説故事的網紅銀匠。

早在2010年,淘寶店鋪最火的年代,在湘黔交界景區開銀飾店的潘仕學,決定開網店賣銀飾。由於自己不太懂,身邊也沒人會,他花了一年時間才把淘寶店開起來。

也是這一年,他將景區門店交給妹妹打理,陪懷孕的妻子回到黔東南州首府凱里市,專注銀飾加工和淘寶生意。電商運營業績雖有增長,卻一直不温不火。直到有一次,有位客户在他的淘寶店購買一隻手鐲,還問他是否開團。

“我不懂團購,被他給問懵了,還反問他團購是不是需要裝修店鋪呢!”潘仕學笑着回憶道。

沒想到,這個客户把銀飾圖片放到論壇去曬,很多粉絲驚呼“種草、拔草”了,我就給他們團購價優惠,店鋪銷售一下火了——訂單從中午接到第二天,有100多單,“當時開心壞了”。

後來,淘寶上的一位北京客户,專程飛到凱里找他談合作。連同此前在QQ羣認識的一位成都客户,僅為這兩個大客户代工的銷售額,一年就達到25萬元。

如果沒有站上電商的風口,潘仕學可能還在景區死守着門店。“線上銷售穩定了,我才能回村裏發展,不然回來也待不住。”如今,已是麻料銀匠協會會長的他坦言。

控拜村的銀匠龍太陽也玩抖音,視頻畫面裏,妻子手握一把噴火槍,專注地焊接銀飾;5歲的小女兒拿着小錘子,有模有樣地敲敲打打。但相比之下,他的訂單更多來自微信。

2013年,龍太陽開始用微信與客户聯繫,通過朋友圈發圖、推薦名片等社交功能,迅速打開市場,當年微信收入就有2萬元。近幾年,他加大微信推廣和線下體驗力度,深度挖掘用户需求,僅線上收入就已超過20萬元。目前,他正準備在手機上開直播,向粉絲們展示銀飾的打製過程。

對線上銷售渠道並不感冒的顧永衝,是烏高村最有名氣的銀匠之一。年輕時他走村串寨打銀飾,有了積蓄後,在雷山縣城開了一家銀飾公司。

他也曾嘗試開網店做電商,由於自己不入門,只好委託他人運營維護,結果白花了10多萬元,卻未見任何起色,等於打了水漂。

“他們就是騙我父親這種不懂的人,當時還不如把這事交給我。”提起這件事,25歲的銀匠顧仲傑總覺得可惜。

到温州做鞋匠斷了兩根指頭

在控拜村一棟新裝修的木樓裏,身穿藍色布衫的銀匠龍懂陽,正專注地趴在桌子前幹活。他左手食指按着一個五角硬幣大小的銀花瓣,右手緊緊握住一把鑷子,靈活地調整着銀花瓣的形狀。

與弟弟龍太陽不同,龍懂陽更像一個敦厚朴實的莊稼人。如果不是他告訴記者,根本想不到這個靠手藝吃飯的銀匠,右手竟有兩根斷指。一雙靈巧的雙手對於手藝人來説,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銀三角”家家户户叮叮噹噹響,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隨着福建模具商進入銀飾行業,大批量、低成本的機制銀飾湧入市場。“手工銀飾沒有市場了,只有名氣大的銀匠還有活兒幹。年輕人待在村裏賺不到錢,都跑到外面打工去了。”七八歲開始學手藝的龍太陽,眼看着銀匠村走向凋敝。

1996年,他們兄弟倆到温州打工,改行學制鞋手藝。二哥龍懂陽在一次操作衝牀時,不小心夾斷了兩個手指。

有一次母親生病,龍太陽趕回來了。當時,村裏一位孤寡老人不小心跌落山下,一個星期後才發現,找到時屍體已經腐爛了。聯想到村裏獨居的母親,在外闖蕩4年多的他,動了回家的念頭。

“村裏有老人去世,都找不到年輕人抬棺,全是60多歲的老人去抬。”龍太陽回憶道。

2002年,龍家兄弟從温州回到凱里。當時,去温州學做鞋,回來在縣城開廠做鞋或開店賣鞋很流行。“我們與幾個朋友合夥辦起了皮鞋廠,就想把鞋做好,把很多村裏的熟人帶回去!”龍太陽説,投產不到兩個月,生產的鞋卻賣不動,只得把鞋廠轉讓出去。

兩年後,龍太陽回到控拜村,買了輛二手面包車,靠拉人賺錢,“一邊跑車,一邊做銀飾,當時村裏沒有人打銀飾,我成了銀匠村最後一個銀匠”。

與龍懂陽的斷指之痛相比,4年之後,同樣在温州,同樣做鞋匠,潘仕學經歷了打工生活中最難過的一天。

2005年,22歲還在讀高三的潘仕學,接到同學從河北保定打來的電話,稱有一份月薪四五千元的工作,聽起來很誘人。

這個有些音樂天賦的苗族小夥,高中時就開始組樂隊、當鼓手。一想到“樂隊要買台1000元的琴,就像要了父母的老命”的困窘,他打算先賺錢,再追求音樂夢。到保定後,他才發現所謂的“高薪”工作,其實就是做傳銷。

之後,他又輾轉浙江、廣東等地,幹過短期的餐廳配菜工、琴行教師,給瓷碗貼過印花,在電子廠加工過芯片,沒工作就靠打零工養活自己。

潘仕學至今仍記得,在温州一家皮鞋廠給皮鞋刷漆,兩個老闆就他一個工人,一天12小時幹下來,“又累又困又餓”。一天晚上,朋友請他去喝酒,聽他聊起工作時説:“你本來是個音樂人,幹這個太不適合了。”

“聽到這話,我眼淚一下就出來了,那是在温州最傷心的一晚。”潘仕學回憶説。

2008年初,他準備去上海的傢俱廠打工,在凱里開銀飾店的堂哥,勸他留下來,還給他看了自己接的銀飾訂單——半個月就賺三四千元,比自己在外打工一個月賺的錢還多。在外四處碰壁的潘仕學,決定留下來跟堂哥學習打銀飾。

人來了財來了,煩惱也來了

沿着蛇形山路駛入控拜村,一眼就能望見吊腳樓羣的最高處,寫着“龍太陽銀飾”的大幅招牌。

44歲的龍太陽,看上去年輕精幹,藝術範兒十足——身穿黑背心黑褲子黑皮鞋,留着小鬍鬚,頭頂兩側理着超短髮,中間盤着一個小發髻。

這個“失傳”多年的苗族傳統髮型,連村裏老太婆都覺得不男不女,竟以為他沒錢理髮呢。特立獨行的龍太陽,還打破了銀匠“傳男不傳女”的傳統,給女兒起名“龍傳藝”,寓意傳承龍家的技藝。

“這次疫情影響大,往年這時候每天有很多遊客,這個長桌都沒空位。”龍太陽站在自家客廳裏,指着眼前可容納10多人的長桌對記者説。

2012年,隨着當地旅遊業的帶動,加上龍太陽逐漸有了名氣,村裏來的遊客多起來。近3年來,他通過打造個人“IP”,挖掘遊客體驗式的場景消費,每年接待1萬多遊客,年收入達40多萬元。

為打造銀匠村品牌,讓村裏人一起受益,龍太陽想動員銀匠們籤一個誠信協議,確保銀就銀,銅就銅,手工就手工,機制就機制,是誰打的就打誰的名字,違約造成的所有損失自行承擔。

“就這麼簡單的協議,很多人都不願意籤。”他感覺主要是觀念改變難。有時,村裏來10多個遊客,他寧可自己家空着,東家分幾個住,西家分幾個住。可還是一度引起村裏人的嫉妒,甚至有人偷偷給他家掐電斷水。

“人家覺得是在幫我龍太陽的忙,我還欠一個人情。後來,有客人過來住不下,我就讓他們去西江住。這些人又抱怨沒人來住。”龍太陽感慨地説。

不過,他認為,被村裏人嫉妒反倒是一件好事,“他們從嫉妒慢慢變崇拜了,村裏已經有幾户,開始往這個方向走了。”

重拾手藝回苗寨的“龍太陽”們,不但攪活了村民們的心思,也吸引着大量遊客的湧入,“銀三角”出現前所未有的躁動。

在控拜村通往麻料村的岔路口,一邊石頭上刻着“中國民族銀飾藝術之鄉控拜”,另一邊石牆上寫着“中國·銀匠村雷山麻料”,更像是兩個銀匠在暗中角力。

過去,路口的小廣場是“銀三角”的公共場地,三個村的村民都在這裏趕集,彼此友好相處。

當地政府曾有意把這三個銀匠村整合起來,對外打造全國最大銀匠村的品牌。或許是“同行是冤家”的緣故,似乎很難把它們擰到一股繩上。

3年前,這三個村有了聯合意向,決定聯手舉辦一個節日活動,還邀請多家媒體報道。據當年一位親歷者回憶,由於這次活動麻料村出人出力較多,風頭較盛,有過度“突出自我”之嫌,引起控拜村民的不滿。

從此,三個村少有往來,熱鬧的小廣場變得冷清起來。

潘仕學認為,主要原因是競爭,過去控拜走在前面,現在麻料銀匠追上來了。已當選控拜村黨支部書記的龍懂陽坦言,人越多工藝越好,找不到對手怎麼弄,大家相互學反而快一些。

銀飾也要學會講故事

苗族歷史上多次遷徙,生活漂泊不定,族人習慣以錢為飾保值財產。當地一直有“無銀無花不成姑娘”的説法,父輩們即便窮盡家財,也要為女兒置辦一套銀飾。

古老的習俗催生出“銀三角”銀匠羣體,他們以種地為生,靠走村串寨打銀飾補貼家用。重山阻隔,外出往往要走上幾天幾夜的路。湖南、廣西、重慶的苗族、土家族、侗族穿戴的銀飾,很多都是這裏的銀匠打造出來的。

站在銀飾展廳裏,龍太陽聊起銀飾作品的故事,語速飛快、乾脆利落。裏側牆上懸掛一隻銀質牛角,展櫃裏擺放着精緻的蜻蜓、蝴蝶等銀飾。

説話間,窗外下起了暴雨。這個季節的大山裏,雨天再平常不過了,古樸的村寨被雨水一遍遍沖洗着。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銀三角”古老的手藝,也在經受市場的一次次洗禮。

“苗族沒有文字,很多文化內容在不斷丟失。”龍太陽看到銀匠村空心化後的文化傳承危機,便憑藉銀匠這門手藝做起文化保護與傳承,還受到省裏有關領導的表揚。

“我當時有點飄,文化保護做着做着就沒錢了。後來,那位公開表揚我的領導又提醒我,文化要保護,先要養活你的家人。”自那之後,龍太陽的觀念發生轉變。

“銀匠回村首先要生存,如果我連飯都吃不飽,不可能去傳承保護這門手藝。”他説。

如今,苗族人以銀飾保值財產的方式,早已被進城置辦房產所替代。“原來苗族人結婚,標準的15–20斤銀飾。現在年輕人就要一個帽子、兩個項圈,不像過去那麼講究了。”銀匠們已注意到本地苗飾需求萎縮的現實。

銀匠迴歸過程中,也帶回了市場思維。他們開始跳出民族銀飾的消費圈子,靠手藝打製適應市場需求的產品。

2010年,貴陽一名研究生為寫文化保護論文,來控拜村採訪龍太陽。臨走時,想買一個銀質花朵,龍太陽打算收70元,但對方執意給150元,説“這朵花的成本是20元,在村裏一天賺130元,你會堅持做下去。如果只賺50元,遲早有一天你會走。”

這段話啓發了龍太陽,不能單純地賣產品,要尋找新的出路。為了追求創新,他打製過蜜蜂、草帽、四葉草等創新銀飾,還做過一雙純銀“皮鞋”,並沒得到過多的市場關注。

真正讓他一夜成名的,竟是一副銀質文胸。7年前的一天,他要帶妻子到縣城買衣服,妻子笑問:“你這麼窮,恐怕連個文胸都買不起。”他萌發一個念頭,為妻子打造一副銀質文胸。

後來,一位朋友把這副文胸帶去國外參展,好評如潮。在老外眼裏,這副銀質文胸的故事,凝聚了一個農民匠人的高超手藝和浪漫情懷。

這件傳統手藝與時尚飾品相結合的文創產品,關鍵的硬核是故事。這也讓龍太陽得到啓發,聯想到苗族故事和文化,都通過服飾來傳承的民族特色。他開始用講故事的方式,給銀飾產品賦能,提高產品附加值。

一次,他無意中抓拍到,女兒被一隻蜻蜓嚇哭了的場景,決定打一隻銀蜻蜓,待她長大後會想到,自己曾被這隻蜻蜓嚇哭過。他打造這東西的時候,也會定格於女兒被嚇哭的那一剎那。

“將這隻漂亮的蜻蜓銀飾,融入我們的感情和故事裏。”龍太陽補充説,這門手藝是“非遺”,而產品不是。

他引導前來體驗手藝的遊客,做有自己故事的飾品,“男女朋友曾經為一個東西動了感情,就用苗族手藝把它做出來,這個故事就跟銀飾一起活了”。

“以前打的銀飾太民族化了,不易被外面的人接受。後來注重產品創新和設計,把市場做好了,才能做好文化傳承。”潘仕學説。

2017年,潘仕學通過參加手藝人培訓班,走上“非遺”傳承之路,同時形成了全新的市場思維,“從那之後開竅了,設計理念開始轉變。”

“非遺”傳人為何讓兒子學模具

2014年,19歲的顧仲傑也走出大山。不過,與銀匠外出打工不同,他考取重慶機電職業學院,學習模具設計與製造專業,為家裏的銀飾產業轉型做準備。

“做手藝已經養活不了自己,只能以機制養活手工。”身為苗族銀飾鍛制技藝省級“非遺”傳承人的顧永衝,講出這樣一番話,讓兒子顧仲傑深有感觸。

當年,打銀飾還沒有噴槍,都要用嘴吹煤油燈,顧永衝吹燈功力高,在行業內出了名。

“前些年,我家機制和手工各佔一半,這兩年很多做手工的師傅,就沒什麼事做,天天閒着。”顧仲傑説,父親希望他了解外界的新機器,在機制銀飾的市場中,“勉強還可以爭一爭”。

雖然自己學的是機制工藝,但顧仲傑仍覺得“機制是沒有靈魂的”,“畢竟很小的時候,父親每天做銀飾,我在旁邊讀書,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對機制總有些抗拒的心理”。

顧仲傑記得還在讀小學時,有4個外地人登門拜師,還拿出2萬元學費,被父親顧永衝拒絕了。他可能擔心教了別人,自己不好找事情做,怕搶生意。

後來,顧永衝開銀飾公司,由於合夥人撤資,公司人手不夠,有訂單也沒法完成。

“父親糾結了一個半月,想通後就要去外面貼廣告招人。母親出主意説,不想教外人,就先問問家裏親戚,從此才開始收徒弟。”放假在家的顧仲傑,目睹了父親痛苦的轉變。

2017年,顧仲傑畢業回到家鄉,跟着父親學手藝。當時,父親每隔一兩個月就外出跑銷售,總能從老客户中帶回兩三百萬的訂單,按合同要求加工生產,全年收入1000多萬元。

一年前,顧永衝突然病倒了。“銀飾裏的很多圖案,都在父親腦子裏,現在沒有人指導,我自己做沒有把握,很頭疼。”顧仲傑説。

雖然他扛起家業,卻不得不做出改變——調整人員,壓縮開支,出資支持父親的4個徒弟外出,到杭州、成都、廣州開銀飾店拓展銷路,家裏負責生產。

“我不怎麼和當地人做生意,因為總會有一家價格比你低。”顧仲傑對當地低價競爭顯得有些無奈。他透露,去年接的訂單中,只有零星幾個要手工產品的客户,大多數客户只看性價比,更喜歡機制產品。

顧仲傑認為,機制品把銀飾價格壓得很低,已經形成惡性競爭。“比如1塊錢的工費,勉強還能賺一包煙的錢,價格已經叫到心理底線。同行知道後,就算不賺錢,倒貼都要跟你拼。”

“有些海外的老闆訂做的銀飾,一個單價就幾十萬元,主要是衝着父親的手藝。可現在父親還沒康復,一位北京客户都等一年了。”顧仲傑説。

儘管家裏的銀飾機制品已佔到九成,但他未來還打算學好手藝,走父親那條路,“到那時自己也拿個證”。

只有手藝是靠不住的

2017年,潘仕學的銀匠村復興夢,剛邁出第一步就險些夭折。

他已經深刻意識到,單純靠銀飾產品走不通了,未來要走“非遺”這條路,把手藝放在文化旅遊的新業態裏。

潘仕學打算帶領銀匠回村,通過博物館和公司的模式,合力打造銀匠村。但第一次在西江開會動員,20多人裏只有兩三個舉手的。多數人依賴門店銷售,認為回村無疑是一場冒險。

“他們擔心沒有遊客進來,回村開再華麗的店,也沒有用。”潘仕學説。

他想爭取更多村民的支持,卻換來不少冷嘲熱諷:“在城裏都混不出來,到村裏就會有客户?還不是拿大家的錢做形式上的事情。”

這種想法與顧仲傑的顧慮有點契合,他既認同旅遊對銀飾的帶動效應,又覺得“光靠銀飾吸引人到那裏,有點懸。”

“銀飾這東西,看一眼就夠了,不是每個人都想學,大部分遊客是來看風景和當地人的生活。”顧仲傑説。

潘仕學堅持認為,應該先打造好銀匠村,才能吸引到遊客。“控拜早有名氣,沒多少人知道麻料,如果博物館和名氣都沒有,遊客進來還是個‘空心村’。”

他四處遊説,給村民講苗寨的旅遊潛力,未來的體驗式、場景化消費。村裏才最終達成共識,集資了100多萬元,加上政府支持的58萬元,銀匠村復興夢總算有了啓動資金。從2018年開始,村裏逐漸來了遊客,銀飾和農家樂有了收入,博物館銀飾年銷售額達到幾十萬元。

如今,麻料村的旅遊新業態已初具規模,村口苗寨風格的木質門樓上,寫着“西江麻料銀匠村”;旁邊公示牌上,有13家銀飾工坊、5家客棧與農家樂的名字;石板路的岔路口旁,豎立有“麻料銀飾刺繡傳習館”“東京銀飾工坊”“銀泉農家樂”等指示牌。

相比今天的麻料,銀匠最早回村的“前浪”控拜,卻像是起個大早、趕個晚集。控拜只回來零星幾個銀匠,還沒達到龍太陽的預期,“我房子也蓋了,錢也賺到了,但一個人好不算好,還要把整個村帶動起來。”

在他的設想中,村裏要建一個博物館,展示着祖孫三代的銀飾作品,整個銀匠村有上千個銀匠,上千種不同設計理念和風格的銀飾全部展出來,每家銷售自己名號的產品,而不是千篇一律敲上某個大師的名字。

到那時,村裏拿出部分收益分給旅行社,藉助他們的渠道吸引更多遊客,盤活村裏的旅遊資源。而他以前覺得,“自己在保護文化,客人都是深度的,不想走傳統旅行社。”

顧仲傑卻覺得,第一批迴村的銀匠嚐到了甜頭,但如果沒有更多遊客和需求,光靠空談手藝傳承,難以吸引其他銀匠回村。

“靠補貼也不行,可能一天還給不到300元,在老家坐一天空吃一天。我在縣城店裏每天也能賺300元,回村裏天天坐着,啥事沒有,誰也不願回去。”顧仲傑説。

無論是銀匠丟下手藝走出去,還是重拾手藝回村寨,終究是受市場力量的驅動,民族手藝和文化的傳承、保護固然重要,但卻無法脱離市場講堅守,傳統手藝靠死守是守不住的,這是“銀三角”變遷帶給人們的啓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