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滿洲旗人講究的情義
這是連續講關於娟子和她瑪瑪的故事,
滿族文化網在8月12日上發文章《遼東鳳凰城老滿洲旗人娟子和她瑪瑪的故事》,
8月13日發文章《遼東鳳凰城老滿洲旗人娟子的瑪瑪病重後安排什麼事?》,
8月15日發文章《老滿洲旗人老了以後,需要怎麼準備後事?》。
8月17日發文章《老滿洲旗人過去對人走後靈魂的認識》,就這一集有點嚇人。
8月18日發文章《老滿洲旗人從小怎麼教育孩子?》。
8月19日發文章《老滿洲旗人講的念想》。
今天,鳳城白旗三台在滿族文化網平台,繼續給大家講娟子和她瑪瑪的故事。
有幾天沒有繼續講娟子和她瑪瑪的故事了。因為這個故事基本上就講完了。講到最末了,也沒有講出來娟子和她瑪瑪這一對滿洲旗人養父女的情意,就是那個“義”字的高潮沒有烘托出來。
您看,這遼東鳳凰城白旗的老滿洲旗人大概也就這樣,您説要拔拔高,把情上升成義,就表達不出來了。善欲人知不為善,您要是有心,您留意,您問一問遼東鳳凰城的老滿洲旗人某某事情的義,他都會很尷尬的微笑。怎麼就尷尬呢?因為遼東鳳凰城白旗的老滿洲旗人,從心裏不希望一件善事、善舉成了某種義的註釋,就不希望別人虛頭巴腦地捧。這一點跟京旗和南邊的駐城旗人正好相反,京旗和南邊的駐城旗人,都特別好面,就是做的平常,也希望別人評價高高。要是真的某天做了點滴善舉,都恨不得四九城都廣而告之,喜歡有面。喜歡捧。
今天接着講娟子和她瑪瑪這對養父女的情義故事,就覺得這故事不好再講下去了,您説是扭捏,也真不是,就是不覺得有義,只是覺得不好意思。旗人故事裏,永走不散是一個大章節,無論是遼東鳳凰城看邊的老滿洲旗人,還是京裏和南邊駐城的營旗,老滿洲旗人故事裏,都有永走不散這個情節。用今天的話説,這就是滿洲旗人的情節,俗,風,民風的一個特點。
永走不散的是什麼?早前我講過一個故事説老奶的,那個故事裏頭説旗人的永走不散是“温度”。是滿洲旗人在老人臨終的時候,後人握住的老人的手的温度。後來這個温度,緩緩的暖,慢慢地就記在了心裏,過後多少年,一輩子都忘不掉。
吳佳二爺拉扯娟子二十年,期間最難的就是娟子七八歲那幾年,那會兒吳佳二爺四十剛出頭不多,還算是身板最硬實的時候。娟子雖小,不過也都記事,瑪瑪那些年的春秋兩季都會栽樹,而且是去吳佳河東東溝裏的老堡子後山栽樹,樹栽的廣,族裏有山的宗親,瑪瑪幾乎都去給栽過。
最起初,娟子就知道瑪瑪的心意,雖然不是很懂,不過知道。因為自己個病了,需要銀子扎古病,本家末枝子的老塋子看墳大爺做主,把東溝裏大北坡上老塋子祖墳塋地上的三十三棵百年大果松(塔松)許給二爺,那也算是給娟子救命的錢。
就為了償還這個人情,瑪瑪從娟子病好的那年春天開始,一春一秋,上山栽了兩茬樹,沒有錢財,有體力,就在族內宗親各家的紅冊子駐獵山巒裏栽樹。遼東鳳凰城白旗這個地方是長白山的西坡餘脈,丘陵地帶,雨水豐沛,山勢都不大,山皮的腐蝕土土層肥厚。温度也適宜,雨水還豐沛,土質又肥沃。跟老滿洲旗人祖上長久生活的長白山老寨近乎一樣,區別就是遼東鳳凰城白旗的老林子都是硬雜木,不成材。旗人來了遼東鳳凰城看邊駐獵以來,旗人也研究如何把長白山老林子裏的松木、水曲柳、軟木秋子和核桃木等多多栽植。林地該換品種是一個非常耗費體力和技術要求高的事情,頭一樣説就是清場子,需要體力,需要把原來的柞雜硬木清理掉。
二爺就一個人慢慢的幹,順着山勢,一條一條的清,山上就像是女孩子梳頭,一條一條的大辮子。早春清出來場子,春秋栽上樹苗。人要是有心思,您看他就容易做差事兒。二爺給族內的親戚們栽樹還人情,這栽樹就有了心思,第一樣説就圖快,就恨不得明兒個樹就漲起來,就成林,叫立竿見影。圖着這麼個心意,這二爺栽樹的腳印走的可就不真酌了。
怎麼地呢?在北紅旗樂善屯的卡巴嶺下,早前有前清那時候的義倉,所謂這個義倉就是官辦的掌握種子和糧食的倉庫,也歸後營子的營哨麾下,二爺曾經在這兒當過差事。大清義倉是聖祖爺末了的時候建設的,軍倉都有一個隱秘的問題,周邊就都是樹。樹是一種楊柳樹,叫扒河柳,這種樹吸水力強,適合河邊和緩坡,特點就是長得特別快,速生。二爺因為心裏頭有償還人情的心債,栽樹的時候就動了心意,為了早點看到林子在長起來,好看。就在各處一條一條的山林的最下面,靠近河邊、山腳、緩坡的地方,都栽上了一趟一趟的楊柳樹。而高處,靠山頂上,才栽的松樹、油松、果松。
這事前前後後有五六年,娟子都有了專管(滿洲旗人請老師給小孩子啓蒙,讀幾本書),都十三四歲吧,瑪瑪給族人還願還人情的林子也算是起來了。看岔溝門、吳佳老堡子后街後山、燒鍋、燒鍋外,幾乎都能看到吳佳老祖宗留下的紅冊子山巒有新林子,齊唰唰。這事兒可是有很多人説好,夜都傳二爺耳朵裏。
二爺也屬實是美了一段時間。行好事嗎,自然是少不了被表揚。可是也就是這時候,因為林子起來了,這麻煩事兒也就來了。最先把話説二爺跟前的是族裏的看墳大爺。好像這個話,別人不好跟二爺説。大概是有一次辦事情,大爺跟二爺一座,傍挨邊坐着。
大爺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説,説老二這些年給族裏人家栽樹,勞苦功高,可有一樣,這樹不行,這樹是擰柳,就是這扒河柳的樹幹長粗了以後,木材不成材料,木質是擰着上勁,木材改成木板以後會開裂,不成材料。這樹是長的快,十年就成枴子料(成人一肘長的直徑),要是好木頭,就可以拿來蓋房子了。可是這扒河柳的木材不成材,莫説蓋房子,就是搭牛棚,人家都不敢用,因為一兩年就開裂斷了,會倒了架子砸死牛的。大爺這話,一句二爺就聽懂了,滿滿的五七六年,二爺年年都春秋大汗淋漓,可是自己個的心給圖早日償還人情給迷了,一心就為了早點把心意表達出來,卻忘了栽樹的真正目的。
光想着自己償還人情的樹早點長起來,好看,光在意樹木的速生,而忽視了樹的品質。現在林子是長起來了,看着也好看,可是不成材,以後夜成不了材。那一會兒,二爺都不知道怎麼回家的。娟子因為有專管,老師是一個鳳凰城來的先生,一個月來白旗十天,所有專管一起在白旗營哨裏的大東炕上聽先生背書。娟子就跟先生説了瑪瑪栽樹這回事。先生聽了以後沒有多説,就在娟子的黃土紙單子上,用毛筆書寫了六個字,並教娟子讀,回家讀給瑪瑪聽:樹木、樹人、樹德。娟子記得死死的,回家就跟瑪瑪上。瑪瑪也有二十天不晴天的臉上有了小模樣,摸着娟子的頭,看着娟子,和娟子説:這專管還得學。瑪瑪知道這栽樹以後該怎麼弄了。
來年還沒有化凍,二爺就開始下堡子上後山,靠河邊的扒河柳一棵沒動,而長在緩坡上的楊柳樹,不論多高多大,一棵不留,二爺都給砍了。到春天的時候,北山的都清了場子,山巒的本主該來撈樹頭的撈樹頭,該來扛木頭的扛木頭,因為二爺説了,給各個人家的山上重現栽上塔松,一水的長白山老寨那邊的樹苗子,真正的長白山好松樹。
這活一輩子都在幹,娟子快二十歲的時候,二爺都五十多了,還在給本家族親們栽樹還人情。人説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可是二爺二十年也沒有把樹養活起來。倒是二爺和娟子這份報答族人的情義算是栽下了。山林就這樣,天然的林子不值錢,因為成材料的少。栽植的林地成材快,可是成材越快的,往往是不一定是好材料。
林地裏,那些成材的好品種,往往都是長的慢,成材慢的樹種。人,也是一樣。二爺辛苦一輩子,臨了,自己也沒有見到自己栽的林子成材。二爺辛苦半輩子養育娟子,娟子長大了,二爺欣慰,因為娟子肯定是成材了。日子再艱難,娟子專管還是堅持了四年。滿洲旗人人家姑娘讀專管四年,會讀詩歌,會寫字,會畫花鳥魚蟲和宮女,會背誦老滿洲祭祀主司女官的全套祭祀儀禮。甚至娟子還騎過馬,開過弓,看過火器硝驍。家境困難,娟子並沒有吃過多少苦。
在遼東鳳凰城白旗,最普通的老滿洲旗人也懂一個義字。瑪瑪栽樹十多年,前後經歷兩茬,早前圖好看,栽了好多不成材料的扒河柳。後來又都老老實實地改換重植了紅松,還都是一水的大塔松。到現在有二百年了,那些塔松説是現在看不見了,可是遼東鳳凰城老滿洲旗人打松塔,曬松塔,場院裏用鏈絞拍塔出松籽,過年炒松籽待客的故事老堡子裏還有。
一百年前,早前滿洲的時候,伐木的老闆來旗地翹松木,留下了樹頭,燒鍋和煙房都用了好幾年。那高大的塔松,到不都是早前二爺栽的,可是從那以後得這義樹濟的滿洲人家可不是。植樹容易,能成材難。説是十年就能樹木,可那都是雜木,看着挺高挺粗,不過都不成材料,經看不經用。遼東鳳凰城南旗地,要是講木材,還是是紅白黃松,能撐起林子,能出材料,沒有五十年,不過一輩人,您是見不到的。
娟子那一年就出門了。二十歲的滿洲旗人人家姑娘,算是老姑娘。原本都應該在十六七出門,娟子的女婿是大營子的老戴家。定了親以後整整好好有四年在天津大營聽差。那回兒西北有白蓮邪教的遊擊,天津大營八旗整旗發西北,起先是嘉慶爺初期,後來一打就打了四年仗,別説銀子回不來遼東岫巖廳老家,後來連一個口信都沒有了。
您知道那會兒的旗人,雖説沒有興京衙門撫卹的帖子,可是説法就都不往好地兒説了。那會兒二爺還沒有得病,只是着急,怎麼地也不能讓自己姑娘還沒有出門就害了女婿。一年二年三年,到第四年上,娟子就二十歲了,老戴家年年來例份,可那是什麼錢啊?敢花嗎?娟子連看都不敢看。那就是眼淚。二爺這三年都有一股火,一直就攻着心。倒下了,也就一了百了。只是可惜了娟子。娟子是那年大雪以後得的信,娟子當天就去二爺的墳上哭。告訴二爺,女婿來信了,人也年根回,娟子得跟着去天津,成婚,軍中的紅帖子,夫人一概得正身軍爺的坎肩,例份跟軍爺一樣,就是雙眼的翎子,年年月月都是兩份月餉錢糧。這在白旗也是幾十年出一個,只有得了大功,才會獎賞夫人同差同餉,一個人掙兩份錢。
故事這就得了,娟子的身上還有出身沒有交代。最後娟子也沒有去相認自己個的生身訥訥,更沒有去人自己的生身瑪瑪。娟子就是吳佳的娟子。後來,在天津城旗裏,就有一大波老吳佳的親戚廩房子住下,紮根,都是遼東鳳凰城白旗老吳佳堡子出去的,都是姑奶奶娟子的至親,娟子就姓吳了,一直就沒有改。
作者鳳城白旗三台
滿族文化網原創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