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中老年人為何深“陷”短視頻?文化娛樂設施欠缺

“食不言,寢不語”“不要被手機綁架”,小時候,父親總在我耳邊叨咕的話,如今倒了過來,成為我對父親不滿時常説的話。

過年期間,父親常常在飯桌上拿着手機回完網友評論留言後,才滿足地重新拿起筷子。除夕乘着酒興,他作詩一首。還沒等我細品完打油詩的意思,他竟然已經拍了一段年夜飯的視頻,配上剛做完的打油詩和一首永遠不會出現在我歌單裏的歌曲,上傳到短視頻賬號上。接下來又是回覆評論、等待點讚的循環。

讓人頭疼的是,他每點開一次評論或點贊消息,視頻就會自動播放一次,我的耳朵就要再一次受到“土味”配樂的衝擊。

“友友”是父親給其短視頻賬號1637個粉絲的暱稱。父親每次用他蹩腳的普通話説出這個有點矯情的疊字詞語時,我就渾身不自在。

父親“陷入”短視頻平台已有一年半時間,這是我從其賬號發佈第一條短視頻作品的時間推算出來的。185條作品,4.2萬獲贊數,平均每條視頻點贊評論數不低於300,這是他一年半來“兢兢業業”的成果。父親説,這些粉絲量已經達到了平台開櫥窗帶貨的標準,但他並不想用這種方式賺錢。

其實,我是這個平台最早一批用户,但幾年來,粉絲僅有30多個。因為不太喜歡這種風格,也就“羞於”把賬號告訴同學同事。

我點開了父親幾個“友友”的視頻賬號,發現了他們的作品有幾個共性:對口型唱歌,歌曲極具年代感,常不帶表情地自拍,配文內容多為抒發人生感慨,配文和視頻關聯性低,誇張的美顏特效。

我不能想象曾經半天不幹活兒就不舒服的勤快人,如今可以戴着老花鏡坐在沙發上連刷好幾個小時手機,仔仔細細地審閲每一條留言並一一回復,禮尚往來地回贊“友友”們。

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眼中現在有些“不務正業”的父親竟成了親戚們公認的“紅人”,甚至“紅”到了十幾公里外的村子。春節期間,小姨、姨父、叔叔,鄰居長輩,都向我誇獎父親拍短視頻有水平。

我的家鄉在中南部省份的農村,從工作的一線城市回來過春節,有駕照但平時不開車的我計劃是多練練,這讓我得以在家鄉好好轉了轉。曾經的泥土路變成了寬敞平整的水泥路或柏油路,新房子越建越高,鄉村振興中的家鄉更美了。但走進村子一看,卻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許多和父親差不多年紀的人都在刷着短視頻,天氣暖和時他們常常坐在自家門前,有對着手機笑得合不攏嘴的,有跟着視頻模仿拍攝的……很多手機音量大得震耳。

半年前,70多歲的姑姑開始使用智能手機,表哥給她下載並註冊了幾款短視頻App。很難想象,曾經固定電話接打都不熟練的姑姑,在短短半年時間裏,點贊、分享短視頻成了她每日必做之事。

一兩年前,我還常和同學感慨,老一代會被以移動互聯為代表的新技術拋棄,不曾想他們拐了個彎,一下子就跑到了前面。奇妙的是,原本有些凋敝的鄉土中國,竟然在“短視頻”裏重新復甦。

父親通過短視頻“認識”了許多喜愛詩詞的同齡“友友”,他們互相品鑑各自的詩文,有時還會為了某個用詞、平仄用法而爭論不休。

在短視頻平台訪問通訊錄和定位功能的疊加下,父親不僅聯繫上很多年沒見的朋友、同學,還找到了一些只是聽説過名字的遠親。這些中老年羣體靠着短視頻拓寬了社交。甚至,父親還通過短視頻認識了其他村子一位尋根續族譜的“友友”,繼而與更多的同姓宗親相識,還將瞭解到的姓氏信息轉發給叔伯兄弟們,興致勃勃地討論續族譜事宜。

近幾年,我所在的媒體正經歷融媒轉型,從報紙平面向新媒體融合發展,生產優質短視頻是轉型的一項重要內容,經常有各種視頻拍攝製作培訓課程。沒想到在農村的長輩們,卻早已把短視頻玩出了新花樣。

相關研究報告也透視出中老年人“刷”短視頻比年輕人還上癮這一現象。一項有關銀髮經濟的報告顯示,銀髮人羣(50歲以上)移動活躍設備用户規模超過1億,看短視頻成為中老年人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之一。

在農村,像我一樣去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比比皆是,平時陪伴父母的也許正是這些短視頻平台的“友友”們。我突然想起,父親曾讓我將他寫的打油詩整理成文檔打印出來,由於工作忙,我遲遲沒能執行。和青春期曾經沉迷於手機的我們不一樣,父親許是因為孤獨,才“陷入”短視頻之中。

雖然擔心父親會因為刷短視頻入迷影響正常生活,或入坑養生健康等“問題短視頻”,但我也沒能説出“卸載”短視頻App之類的話,只是嚇唬他看太多無腦的短視頻容易得老年痴呆。

想想也有些無奈,農村生活條件好了,但是基本沒有公共娛樂設施,縣城兩個電影院連續多年在春節期間處於搶不上票的狀態,這些身體還很健康的中老年人,他們更無處消遣。這是道難題,不知怎麼時候可以解開。(記者 王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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