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4月的綏芬河,異常的冷。

這個位於黑龍江東南部的邊境小城,顯然還沒有醒,街上只有稀少的車輛和人。白濛濛的晨霧中,依稀能看到兩個人揹着行囊正在疾行。

“嘭!”

一聲悶響後,只見一人突然低頭捂了一下胸,一頭歪倒在地上。

“老史!老史!你怎麼了?”聽見了聲音,同伴趕緊跑來抱住他。

“老史!史夫俊!快醒醒!”他抱着渾身抽搐的老史,帶着哭腔呼喊着。

無論怎麼呼喊,他口中的老史依然不醒,嘴角慢慢的溢出了泡沫。

半小時後,醫生走出了急救室,説了一句讓他如墜深淵的話:

“抱歉!史夫俊因急性心肌梗死,去世了……”

“幹完活再吃,吃飯才踏實!”

3月下旬,山東費縣“掃黑辦”接到一份涉黑舉報,舉報裏紮實的證據不多,最清晰的一條線索是嫌疑人曾經在黑龍江的綏陽林場僱兇傷人。

“我參加!”作為刑偵大隊心最細、辦法最多、專啃硬骨頭的史夫俊主動請纓。軍旅15年,從警14年,急難險重任務,他總是衝在第一線,這次也一樣。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4月1日上午,史夫俊與督察大隊大隊長劉才後一起踏上偵辦這起黑惡案件的征程。

劉才後還清楚地記得出發前的晚上,史夫俊給他打來電話,説綏芬河那邊的最低氣温在零下4到6度,別忘了帶厚衣服。

“老史就是這麼細心,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上。”劉才後淚眼婆娑地説。

從臨沂到青島,從青島到牡丹江,從牡丹江到綏芬河,兩人下了汽車換火車,一路風塵僕僕,馬不停蹄,終於在4月2日下午2點到了綏芬河市。

下車的時候,一陣寒風迎面襲來,看到遠山的積雪和河裏厚厚的冰,劉才後非常慶幸有史夫俊提醒,帶上了已經壓箱底的厚衣服。

將行李放進賓館,正當劉才後準備喊史夫俊吃午飯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和一名證人聯繫上了,電話裏談好對方在2點40分與他們見面錄材料。

“幹完活再吃吧,材料拿到手,吃飯才踏實。”迅速進入工作狀態的史夫俊對劉才後説。

“老史非常會做羣眾工作,一般情況下證人是不願出面作證的,尤其是涉黑案件,而老史從兩人同齡聊起,講沂蒙情,説同鄉誼,談家鄉的變化和家鄉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聊着聊着,在電話裏就和對方成了朋友,對方也非常願意為我們作證。”劉才後佩服地説。

2點40分,兩人如約與證人見面,劉才後問、史夫俊記,兩人用了整整兩個小時,記錄下涉案嫌疑人僱兇將一名林場工人捅傷,後鑑定為重傷,嫌疑人作案後逃回山東費縣老家的經過。

記完材料,送走證人,史夫俊非常興奮,與劉才後探討説,“這份目擊證人的材料很重要,確定了嫌疑人和作案經過,還需要去案發地公安機關調取當年的報案材料和受害人的筆錄、傷情鑑定,明天要儘早出發去綏陽林業公安局。”

讓劉才後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份史夫俊廢寢忘食記下的證人筆錄成為他從警生涯的絕筆。

清晨六點,他倒在了無人的路邊

4月3日早6點,兩人退房後要到30公里外的綏陽林業公安局調取檔案。

北方4月早上非常冷,只有零下6度,賓館門口見不到行人和車輛。兩人想着,在賓館不遠處的大路打到車的可能性比較大,便背起行囊一路疾行。

當兩人剛剛到達路邊的時候,只見史夫俊突然低頭捂了一下胸,然後一頭歪倒在地上。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老史,老史,你怎麼了?”劉才後着急地喊着,途經的路人立即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看着昏迷不醒、渾身抽搐的史夫俊,劉才後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蓋在他身上,然後用紙擦掉他嘴角溢出的泡沫。

……

搶救室外的時間彷彿也被冰凍住了,顯得極其漫長且寒冷。劉才後在門口焦急地踱着步,他不停地瞅着那扇連接生與死的門,既盼望着醫生快開門,又害怕醫生開了門。

“吱嘎”,門開了,劉才後的心也揪起來了。

“大夫,史夫俊怎麼樣?”

可是醫生卻説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話:“抱歉!史夫俊因急性心肌梗死,去世了……”

擅長“吵架”,爭着爭着方向就清晰了

204室是史夫俊生前所在的辦公室,大隊的人都知道,只要史夫俊不出發,就能聽到204室傳來陣陣辯論聲。

主持大隊工作的教導員李成清楚地記得,有個深夜他辦案回來,看到204室亮着燈,遠遠還能聽見激烈的爭吵聲。

“吵什麼吵,有那個精力趕緊回家幫媳婦乾點活。”李成推開門就罵爭得起勁的史夫俊和張傑。

“沒有吵架啊!”兩個人被罵得一頭霧水。

李成一問,原來兩個人為一起案件爭論起來。在一起製毒大案中,犯罪嫌疑人從江蘇常州進了一批原材料,擔任副大隊長的張傑認為這是市面常見的化學品,中隊人手不足,查不查無關緊要;而史夫俊卻認為必須去查,查清楚是否經過有關部門的審批,否則售貨方也涉嫌犯罪。

李成於是坐下來幫助分析,結果也跟着爭論起來。爭論的最終結果是查。這麼一查,非法出售易製毒品原材料的2個物流公司老闆和一個供貨商被追究刑事責任。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老史哥性格直爽,有什麼説什麼,從不藏着掖着,大家最喜歡找他探討案件,其實辯論也是學習的過程,爭着爭着偵查方向就清晰了。”副大隊長魏鵬説。

2017年3月10日,大隊獲得一條製毒販毒線索,一夥外地人竄至費縣上冶鎮,租賃一處偏僻的廠房生產毒品, 15日他們的第一批毒品將成形,抓捕時間也定在了那一天。

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因為製毒廠房散發出刺激性氣味,14日下午被附近村民舉報,環保部門趕去調查。這一下子可打草驚蛇了,製毒販毒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在當天均已聞風潛逃,雖然抓捕行動被迫提前,但民警只抓獲了三名下線小嘍囉。

逃走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與落網的嫌疑人都不熟悉,且均使用的化名和假身份證,不少人都覺得這個案子要黃了。這是,史夫俊一瘸一拐地走進人羣,又開始了辯論。

“你就快歇着吧,從4米半的高牆上跳下去抓毒販,骨頭沒斷就不錯了,還有心思‘吵架’!”隊友打趣他説。

“我‘吵架’也不用腿啊!”史夫俊疼得呲着牙説:“誰説黃了?只要犯罪嫌疑人出現,就會留下蛛絲馬跡,他總要花錢吧?他總要吃飯吧?他總要出行吧?這些不都是線索!”

沒有放棄的他通過審訊落網的嫌疑人,並對主要犯罪嫌疑人進行模擬畫像,隨後帶着隊員趕赴上冶鎮,從案發地附近、賓館飯店、金融系統拷貝了100多個GB的視頻資料,一看就是三天三夜。

第四天凌晨2點多,他給張傑打電話:“嫌疑人確定了,在一個飯店的視頻裏確定了主要嫌疑人,然後研判出他的活動軌跡,現在已經確定了他的身份。”

在這場打擊毒品犯罪的殲滅戰中,史夫俊提出並採取由表及裏“剝皮式”調查、自下而上“遞進式”打擊、網上網下“協同式”作戰,三下江蘇,兩赴河北,行程萬餘公里,抓獲涉案犯罪嫌疑人19名,包括所有主要犯罪嫌疑人和異常狡猾屢屢漏網的兩名製毒技師,打掉製毒窩點兩個,繳獲毒品半成品349.19公斤,設備及原材料一大宗,成為公安部督辦案件,也是費縣有史以來最大的一起毒品案。

他心裏有很多東西,唯獨沒有自己

爭論案件的時候,史夫俊經常與同事爭得臉紅脖子粗,然而每每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總是首當其衝,把戰友擋在身後。

2014年8月,專案組趕赴蘭陵抓捕兩名盜竊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嫌疑人加大油門,瘋狂倒車,向史夫俊的車撞來。史夫俊機智勇敢應對,經10餘分鐘的激烈碰撞,最終將嫌疑車輛死死別住,然後史夫俊從副駕駛座跳出去,經一番搏鬥將駕車的嫌疑人控制住。

成功抓捕後,細心的戰友發現,史夫俊那輛幾近報廢的車碰撞變形的地方都在駕駛室的位置,戰友們所乘坐的後座處毫髮無損。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老史哥看過、聽過的東西都能記在心裏,心特別細,這讓大家都很佩服!”這是刑偵大隊民警普遍的評價。

2017年5月30日,費縣梁邱鎮發生一起故意殺人案,造成一死一傷。案發後,反偵查意識特別強的羅莊籍犯罪嫌疑人呂某晝伏夜出,專挑偏僻山路,逃跑後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經縝密偵查,參戰民警終於獲得了一張呂某夜間逃至蘭陵縣的模糊截圖,只能看到他帶着網球帽,手提一個塑料袋。

6月22日下午3點,在臨沂市公安局有關部門的協助下,民警獲得了一條重要線索,呂某可能會乘車到費縣看望其孩子,史夫俊立即與戰友們在費縣汽車站佈下了口袋。

“我們四名刑警着便衣混在乘客中間,密切關注着戴網球帽的乘客,就在一名戴草帽的乘客剛從我眼前走過時,只聽史夫俊喊了一聲‘就是他’,接着衝上來一個鎖喉將其摔倒在地,此人正是我們要抓的犯罪嫌疑人。事後我才知道,史夫俊不僅把嫌疑人的視頻截圖記在腦子裏,甚至把公安網上能搜到的呂某照片都牢牢記在腦子裏,所以無論他怎麼化妝都能被老史認出來。”張傑回憶起抓捕的那個瞬間,覺得史夫俊還在與他並肩戰鬥。

只有心裏時時裝着案件,才有人海中準確識別兇手的火眼金睛。14年來,只要史夫俊聊起他參與偵辦的800餘起刑事案件,抓獲的700餘違法犯罪嫌疑人,都會如數家珍。

史夫俊的心很細,能記着每一起經辦案件的細節,記得刀光劍影中戰友的安危,記得需要幫助的羣眾,卻唯獨沒有他自己。

“全家福”都交錢了,怎麼説話不算數了

史夫俊犧牲的消息傳來後,戰友們悲慟之餘找到了一張辦公室同事隨手拍的忙了一夜的他清晨躺在椅子上酣睡的照片,如今椅子還在,他卻不在了。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當護士的妻子無法相信史夫俊的去世。她知道當刑警沒白沒黑容易損害身體,前幾天還逼着丈夫在自己的醫院做過檢查,各項指標都正常啊,為什麼説走就走了?

“雖然一個月在一起吃不上一頓團圓飯,但是老史非常愛家,他常説,我也幫不上家裏什麼忙,等退休了,就買輛越野車,好好陪着你周遊全國,他怎麼能説話不算話呢?!”説着説着妻子淚如雨下。

知道妻子睡眠淺,史夫俊凌晨二三點鐘回家後,都是悄悄在沙發上睡,妻子上班早,走的時候丈夫還沒醒,也不忍打擾到他。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是兩人卻難得説上幾句話,吃上一頓團圓飯。

還在上高二的17歲兒子無法相信,去年夏天爸爸答應他照一張穿着警服的“全家福”,媽媽把照相費都交上了,為什麼説話就不算話了呢?

4月5日,清明節,細雨紛飛,人人垂淚,從費縣高速路出入口一直到縣城,十餘里的路上,站滿史夫俊並肩戰鬥的警察兄弟、軍旅戰友、家中親人、受助羣眾和聞訊趕來的父老鄉親。

“接史夫俊哥哥回家!”在史夫俊遺體歸來的一路上,響起撕心裂肺的喊聲。

拍“全家福”的錢都交了,人卻不在了

在另一邊,他的辦公室裏,電腦屏幕還為他點亮着。桌面是他自己的一張穿警服的照片,俯拍的,面部表情不清晰,清晰的是肩上的警銜和警察的臂章。也許曾經的每一個熬夜辦案的深夜,他都會看着這張照片,那警銜和臂章,是他對人民的責任和承諾。

來源:中國政法委長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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