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互聯網新農人,城鄉敍事的差異化樣本

由 舒培榮 發佈於 綜合

作者|麥可可

監製|吳懟懟


一個朋友返鄉種地一年後,在春節後給我捎來一箱自釀葡萄酒,口感清爽且有回甘。


過去一年,他淡出了上海鉅富長週末的網紅打卡之旅,也不用在觥籌交錯的酒局上諂媚敷衍,本以為自己會閒得發慌,但充實的農忙生活讓他忙到年末也沒空和老友聚首。


我們開車去陽澄湖邊找他。那天夕陽絢爛,蘆葦蕩遮天蔽日,他穿着工裝服和雨靴,站在泥濘的沼澤潭裏,老遠就開始揮手招呼我們。

我想起他離開上海後每天在老友羣聊發送的早安、晚安,很久以來幾乎無人應答。在城市忙碌生活裏既不提供情緒價值,又不產生物質價值的問候語,只會成為打擾彼此的情緒催化劑。


但他舉着螃蟹不斷揮手的樣子,是我們一車人從未感受過的歡快。


城市羣體對鄉村敍事的想象力長期匱乏,尤其是在嚴苛聒噪的互聯網語境,這種二元對立似乎更為明顯。典型的表徵就是,要麼過渡美化鄉村,一副悠然南山下的田園美景,要麼過渡臆想,到處是雞飛狗跳、光怪陸離和落後貧窮。


但如今的年輕世代,已經開始在這種二元之中尋找和解、共贏的路徑。他們在互聯網一隅展現的回鄉種田,呈現出鄉村和城市共融共生的碰撞與火花。


那麼,縣域村鎮到底發生了哪些改變,互聯網新農人是什麼形態?帶着這樣的疑問,我穿過連片的草田,試圖描摹一個個互聯網新農人鄉村敍事的差異化樣本。


01


李子柒不是平均數,是最大值


鄉村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李子柒可能是年輕世代認知的入口。


從最早的開心農場,到後來的模擬人生農場挑戰,經營類的種田遊戲製造了一種隱形錯覺,鄉村生活似乎是陶淵明悠然見南山的小隱於世,是逃離城市繁化和高速的庇護之所。

在快抖等短視頻平台,年輕的男孩@小阿X和夥伴一邊插秧一邊在爛泥地裏打滾,這在真實的農忙生活中幾乎不可能發生——點擊個人主頁介紹,原來是位短劇創作者。


這和霸榜小説Top榜單的種田文的風靡,以及李子柒在流行有相通之處。這類對田園生活的宣揚,共同造成了鄉村敍事的部分失語,從而加速了城市對鄉村幻想的日漸美化。


當然,沒人不希望像李子柒那麼生活,我也希望朋友的笑容能一直掛在臉上,但費勁地穿過他的螃蟹養殖田時,我常常站不穩又摔了滿身泥,這讓我改變了想法。


於是發現,想過上和種田文一樣的爽劇生活,接近李子柒式的田園浪漫,那幾乎難上加難。

真正的鄉村種田生活,遠比城市浪漫青年想象得更真實複雜。


蘋果是不會自己結果的,菠蘿和榴蓮不同,是長在地上的,柑橘是要套袋和施肥的,這些看似簡單的常識,有可能是在屏幕前觀看李子柒的人,一輩子的知識盲區。


來到了田地,現實的殘酷還在於,即使你學習了專業知識,拿到了農學學位,但真正的插秧播種可能與書本理論還相差十萬八千里,讀懂了書,也不代表揹着噴藥機你能控制好方向和力度。


如果你説我不做個體農民,我要做一個農場主,恭喜你志向遠大。但是基礎投入需要一大筆錢,這不是模擬人生4中的零資金農場挑戰。水利灌溉、電力設備、肥料耕種、農藥蟲害這些全部都要錢。

還有更實際的問題,農村地區青年人口的大量流失,導致了勞動力的大量收縮和緊缺。所以種田的人工成本很高。


此外,你的地塊面積和形狀是如何分佈的,要高效率地實施肥水一體化,要求耕地的連片,如果中間夾雜着別人家的田地是很難推進機械化的。


説白了,種田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和便宜,李子柒不是歸隱田園後生活幸福指數的平均數,她可能是個最高值,但最高值還是會偶爾面臨法律糾紛和困擾不是麼。


02


年輕世代的智慧種田


話題進展至此,或許覺得我對農村圖景的想象過於悲觀,年輕世代回鄉種田後,是否存在成功樣本的可能?答案是有的,只要解決關鍵問題。


比如勞動力短缺。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發佈的《中國農村發展報告2020》顯示,目前農村發展中仍面臨着諸多矛盾和問題,如農民種糧積極性下降、農民持續增收難度加大、農村老齡化日趨嚴重。


這很符合社會學家賀雪峯在《最後一公里村莊》裏做出的判斷:2000年世紀之交讓鄉村發生的鉅變是,中國農村出現了大規模的進城務工經商現象,這讓農民家庭的低收入越來越依賴於村莊以外的城市工商業收入。青壯年勞動力由此進城,農村普遍開始空心化預警。


現實情況就是,如今農田還在那裏,但缺乏足夠的勞動力去種植,提高農業工作效率就更為迫在眉睫。


在湖南湘陰,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學院的碩士生羅勇,2017年辭掉公務員開始做農民。他最初規劃的就是團隊作戰而不是依賴於個體,於是融資800多萬元開展智慧種植,減輕農户工作量。


用一個簡單的農藥噴灑來舉例,農民揹着噴霧器去農田裏打藥,一天一畝雙排已經很吃力,帶着口罩也不可避免出現輕微的農藥吸入等中毒問題,羅勇團隊改用了無人機,一架飛機一天可以噴灑兩百畝。

生產效率明顯提高後,羅勇團隊將無人機擴容至50台,託管面積超過8萬畝,這為農户每畝增收200多元。


如果説羅勇提升的是農業種植環節的效率,那姜章從源頭的「種什麼」就開始着眼未來。


《中國農村發展報告》中曾提到過一個關鍵信息:到「十四五」期末(約2025年),我國可能出現1.3億噸左右的糧食缺口。水稻、小麥等作物作為糧食的主要來源,產量要怎麼提升?


浙江大學畢業的姜章,從省政協辭職後,決定去浙江餘杭的永安村種大米。六月底是晚稻播種的季節,姜章跟着村書記下田學插秧。


很久之前她在百貨公司看到價格高昂的日本越光大米,而中國本土大米不到2塊錢一斤,為什麼本土大米不受歡迎,是它們不夠好吃嗎?


是它們還沒有形成強品牌效應,也沒有與之匹配的銷售渠道。農產品流通一個最難的問題就是上行下通。下游通路不打開,好果子就會爛在途中、爛在地裏。於是團隊開始用直播、電商等各種方法讓當地的大米走出去。


03


一個幽默生動的鄉村適配樣本


無論是羅勇還是姜章,這裏存在一個共性是,有過良好教育經歷的大學生以團隊作戰的方式,用互聯網思維去改造農業生產的上游和下游環節。但對於更多個體的年輕世代種田人來説,鄉村生活是什麼樣?


城市直接過渡到農村的林淺喜,就把這種不適與尷尬活成了一部詼諧幽默的鄉村交響曲。


作為Up主的林淺喜從成都來到鄉村,在當地學習種耙耙柑和獼猴桃。年產量2000多斤的獼猴桃賣了約13000元,減去肥料、修枝和人工成本,仍然是虧損狀態。


還有其他虧損。做農活幫別人採果賺了四五百塊錢,轉頭遇上村邊大媽叫着打麻將就輸掉了300塊。累死累活去幫鄉親摘春茶賺錢3塊錢,最後還買了瓶飲料解渴,收入約等於負數。


村邊大媽看輸錢的林淺喜可憐,於是答應給她介紹男朋友,説着「輸了的300塊錢」就當是媒人介紹費提前預付了。林淺喜在視頻裏吶喊,「都幾個月了,我的男朋友在哪裏」。


這麼看來,農村生活並不是所謂的「沒有太多生活支出」。村莊存在着一套維持自身良好運行的生活組織秩序,林淺喜遇到的「麻將娛樂往來」,「相親人情往來」,就是農村生活的真實成本。


講述這些故事時,up主語言幽默風趣,其中最有名的一期Vlog當屬《今年最後悔的事就是養雞》,一隻跑出雞籠的點燃了林淺喜的養雞熱情,但她隨後遭遇了養雞生涯最大的滑鐵盧。

在探討「雞的十萬種死亡裏」,她發現年齡體格不一樣的雞不能混養,否則雛雞會被戰敗而亡,偷跑去蓄水池喝水的雞也有風險,因為它會不小心淹死,此外,還有鄰居家的狗時不時地來偷零嘴兒。就這樣,林淺喜養的10只雞,2只鴨一共只剩下3只。


由於這些虧損來得猝不及防,網友笑稱她為「農村的單口相聲大師」,也是因為她努力融入鄉村生活的堅持不懈,與當地的衝突矛盾,形成了一種天然詼諧的適配。


作為當地的獼猴桃養殖大户和年輕新生代選手,林淺喜被村幹部叫上和當地領導、獼猴桃專家們一起開會,眾人正襟危坐,掏出電腦或者筆記本,但她連「假裝記筆記」的筆都沒有帶。當地獼猴桃協會知道她在B站上開了賬號推廣獼猴桃,還拼盡全力「答題通過」成為會員去支持她。


從這個角度來説,林淺喜的確提供了一個農村敍事的差異化樣本。沒有李子柒那麼雲捲雲舒,沒有高水平選手那麼商業成功,但她詮釋了一個平凡新農人的種田之路。


比如,這些平凡的年輕種田人更會和主政官員溝通什麼時節應該種植什麼品種的糧食和經濟作物,也更願意去參加講座論壇,學習知識來提高畝產量和成果率。


他們對於種田本身、對於農民這個職業身份的理解或許最初也不夠深入,甚至只是因為好奇,但真的開始種田,開始參與到植物的生長過程中,看一年四季開花結果的過程,也有了源自內心的興奮和期待。


預計到2025年,中國城鎮化率將達到65.5%,保守估計新增農村轉移人口在8000萬人以上,農業就業人員比重將下降到20%左右;鄉村60歲以上人口比例將達到25.3%,約為1.24億人。整個鄉村對年輕新農人的需求還將還需上漲。


而當這批經驗不足、但足夠努力的年輕種田人,開始在互聯網展示他們的種田之路時,難道不比那些虛構的種田遊戲、粗糙的種田文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