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帆:菲或加強對美關係,但不等於反華
7月26日,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發表任內第六次也是最後一次國情諮文,用他自己的話説就是“開始任期的結束”。這位特立獨行、既極受歡迎又頗受爭議的菲律賓總統行將告別政治生涯高峯,儘管菲國內輿論認為杜特爾特本人或其家族的政治生涯可能不會止於此。在最後這次國情諮文中,杜特爾特對任內各項工作做了全面梳理。在外交方面,他對涉華議題以及中菲關係的描述尤其引人關注。
再過幾天,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即將訪問菲律賓。有報道説雙方將會解決美菲《部隊訪問協議》問題,該協議大概率不會終止。另外,還有美國媒體聲稱,杜特爾特政府此前下注北京是“賭錯了”,接下來可能會“歸隊美菲聯盟”。
不過,杜特爾特在國情諮文中的涉華表態肯定會讓這些聲音失望。對任內推行的對華政策,這位菲律賓總統做了一如既往的辯護。杜特爾特強調他對獨立外交政策的追求,説菲律賓不能因南海問題與中國開戰,只能通過外交談判而非“武力”解決。另外,杜特爾特再次感謝中國向菲律賓提供新冠疫苗。那麼,杜特爾特對華友好的政策是“賭錯了”嗎?更進一步,菲律賓會再次“迴歸”美菲同盟嗎?這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
首先,在杜特爾特草莽形象的外表下,實際隱藏着對政治現實的深刻理解。跟中國的南海爭端只能通過對話方式解決,這是由歷史和現實情況決定的。在兩國國力差異的巨大對比下,無論杜特爾特還是阿基諾三世,留給他們通過強硬甚至“武力”解決的空間微乎其微。對此,杜特爾特無疑心知肚明。因此他再三聲明,與中國開戰無疑是自殺,而且菲律賓缺乏有效的手段去執行非法的“南海仲裁案”。杜特爾特在國情諮文中淡化菲律賓2016年“獲勝的南海仲裁案”,説因為中國從未參與其中,因此“實際上根本沒有仲裁”。既然菲律賓國內反華派念念不忘的所謂“勝利”只是一張無用的廢紙,菲律賓又何曾失去什麼?
其次,即便在東盟國家內部,菲律賓的國力也處於中等偏下水平。而且根據筆者長期在東南亞多國的田野觀察,菲律賓社會的貧富兩極分化以及底層社會的貧苦程度,可能還甚於柬埔寨、老撾等國。與中國的經濟合作,無疑有助於推動菲律賓的經濟發展,緩解貧困現狀。而自杜特爾特上台以來,中菲經貿關係進一步發展,來自中國的投資急劇增加。一些中國投資項目,如赤河口泵站灌溉項目、卡利瓦大壩、重慶攀華公司投資的鋼鐵公司等等,正在菲律賓穩步推進,這些項目的實施一方面受惠於穩定友好的中菲關係,另一方面也將惠及菲律賓地方經濟發展。既然如此,杜特爾特又“錯”在哪裏?
事實情況是,杜特爾特給菲律賓留下寶貴的政治遺產,即在大國競爭中,菲律賓推行一種獨立的外交政策是可行的。杜特爾特的外交政策思路確實顛覆了菲律賓傳統的、某種程度上依然深受殖民主義影響的親美路線。遺憾的是,杜特爾特“短暫”的六年執政,還沒能從根本上動搖美國在菲律賓的根基。這跟杜特爾特承認他未能實現根治腐敗的承諾一樣,因為腐敗與親美情結都已深入菲律賓社會的肌理。
那麼,菲律賓會“重歸”美國懷抱嗎?客觀而言,適當加固對美關係不是沒有可能。
除了前文提到的在菲律賓社會存在親美情結,中菲關係中的一些待解問題,小到中國勞工大到南海爭端,一直受到菲律賓反華人士和一些媒體炒作,在疏遠菲律賓民間對華情緒的同時,客觀上也讓一些菲律賓人對美國產生幻想和依賴。更不用説,菲律賓軍方一直都有加強菲美關係的呼聲,另外一些智庫和學者長期攻擊杜特爾特政府的對華政策。比如有菲律賓學者聲稱,美菲同盟才是正軌,而中菲友好則是脱軌,菲律賓對華友好就是“取悦”中國,對華綏靖。基於此,即便杜特爾特政府後期向美國走近,也只是暫時屈服於國內政治的現實。
還有一點,就是中美戰略競爭也在進一步壓縮菲律賓的戰略選擇空間。拜登政府上台後謀求修復與盟友的關係。儘管與日本、澳大利亞和印度的“四方機制”是其“印太戰略”核心所在,但菲律賓這樣的傳統條約盟友無疑也被華盛頓視為對抗中國的有效抓手。早在2019年3月,美國時任國務卿蓬佩奧就曾表示,如果菲律賓軍隊、飛機或船隻在南海遭到武裝攻擊,美國將根據《美菲共同防禦條約》第四條的共同防禦義務對菲律賓進行保護。因此,以安全議題為藉口離間中菲關係、服務美國“印太戰略”,正是美國對菲政策的要義所在。為了增加與中國戰略競爭的籌碼,美國無疑會加大對菲律賓的威逼利誘。
問題在於,選擇“迴歸美菲同盟”,按照菲律賓國內親美派鼓譟的那樣深度依賴美國,更有利於菲律賓的國家利益嗎?在這點上,杜特爾特是個明白人,他知道美國人的不可信,儘管美菲之間簽有《共同防禦條約》。因此,菲律賓確有可能在內外因素影響下加固與美國的同盟關係,但這並不意味着菲律賓再次採取對華強硬甚至敵對政策。無論誰當菲律賓總統,他都不會漠視一個道理,即美國對菲律賓的關切隱藏着其地緣政治和自私自利的意圖。大象打架,小草遭殃。這正是考驗菲律賓人政治智慧的地方。(作者是暨南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院長、菲律賓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