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分奪秒,誰在跟拜登賽跑?
新官上任,拜登很忙。
雖然歷任美國總統上任後都要大刀闊斧地推行新政。但是拜登就職的第一週有些不尋常,他簽署了37項行政命令,遠超歷任美國總統。
克林頓、小布什、奧巴馬,平均一年都籤不了這麼多,就連給人“朝令夕改”印象的特朗普,平均一年也就簽署44.25項。
從某種程度來説,拜登一週,幹了其他美國總統一年乾的事,這種急迫超乎尋常。
不僅是簽署行政令,在拜登就職前後,一系列表態都在傳遞不尋常的信號。
他在就職演講中提到,“這是一場持久的戰鬥,勝負難料”。“持久、難料”,這些詞語隱隱透露出,拜登想要解決的問題,不只是“過去四年”留下的那麼簡單。
問題越棘手,時間就越緊迫,上任伊始,拜登就開始與時間賽跑。
讓他如此焦慮的,究竟是什麼問題?
和37年賽跑
在拜登簽署的37項行政令中,有應對疫情的、有針對美國經濟的,着眼的都是當下最緊要的問題。
但有一條,顯得有些“另類”。
在上任的第六天,拜登簽署了一項行政命令,將逐步淘汰司法部對私人監獄的使用。
和疫情、經濟復甦、種族問題相比,私人監獄問題的優先級低了許多。然而拜登“先下手為強”,足以説明問題的棘手。不少政客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這項命令,只具有象徵意義。
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傷害美國30多年。尤其是過去4年,愈演愈烈。
過去4年,美國的移民政策相當嚴厲。但與此同時,卻是私人監獄“最好的四年”。
2016年之前,美國非法移民平均關押時間是11.4天,而2016年後,這一數字變成了51.5天。對私人監獄來説,更長的時間意味着,更多的油水。
為了牟利,私人監獄的生活條件,沒有上限:
和酒店一樣,私人監獄的牀鋪,是要按天收費的。至於你要睡總統套房還是大通鋪,取決於你出多少錢。
熱水、電視、書籍、小灶……只要你有錢,除了自由,想要什麼,私人監獄都能提供。
為了盈利,私人監獄的生活條件,也沒有下限:
首先是壓縮運營成本,每個犯人每天的伙食成本,不得超過1美元。
其次是壓減犯人的報酬,而私人監獄的犯人,每小時只能賺17美分。
這樣廉價的勞動力,自然吸引了諸多公司——千萬別以為都是些小作坊,蘋果、星巴克、微軟、IBM,都是私人監獄的客户。
監獄,是國家機構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監獄的管理,又是國家法治化的一部分。另外,監獄還有一項重要的職責——改造罪犯,如果國家不負責,那就等於又向社會,扔出了一顆顆“定時炸彈”。
這樣的一個機構,是如何成為一部“賺錢機器”的?
時間退回到上世紀80年代,美國監獄人滿為患。不少監獄的生活環境,極其惡劣。
興建新監獄,迫在眉睫。但在撥款時,出了問題——納税人紛紛反對。我交錢,教育、醫療沒有改善,犯人的生活水平反而提高了。僵持中,私人監獄的方案,被擺到了枱面上。
私人監獄最大的好處,是節約成本。這和時任美國總統里根的思想,不謀而合。
他信奉的是“新自由主義”,這一主義最大的特點,就是“小政府,大市場”。
在新自由主義看來,市場是實現資源配置的最優選擇,即便它會失靈,但市場還有強大的自我糾錯能力。一句話,只要市場能做的,就都交給市場,美國政府,也樂得清閒。而私人監獄,鑽的就是這個空子。
里根可能不會想到,自己領導的政府,在責任面前,“退了一小步”,但卻讓美國的社會,“退了一大步”。
隨着私人監獄在美國的遍地開花,能賺錢的方式,很快就被用了個遍。時任法國阿爾斯通集團高管的皮耶魯齊,講述過他在美國私人監獄的經歷:
2013年4月14日,美國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皮耶魯齊剛下飛機,就被FBI抓捕。隨後,他被拘押在羅德島的懷亞特看守所。在那兒,什麼東西都要錢。香皂、牙刷、牙膏,甚至接水用的塑料杯子,都得花錢。
懷亞特看守所甚至想出了這樣的賺錢方式:看電視圖像,是免費的,但想聽聲音,得付錢——要在看守所的商店裏,買耳機。
法庭宣判後,皮耶魯齊被安排在賓夕法尼亞的莫斯漢農山谷改造中心服刑。莫斯漢農山谷有1800多名罪犯,有900多名墨西哥人,500多名多米尼加人,200多名非裔,50多名亞裔。在那兒,皮耶魯齊和其他犯人為美國企業生產貼“美國製造”標籤的產品,工資低的可憐。
莫斯漢農山谷的生活用品,也都要錢。並且,監獄會採取種種手段,讓犯人失去減刑的機會,將其“居住時長”,儘可能地延續。
懷亞特看守所和莫斯漢農山谷改造中心,都是私人監獄。但能收錢的項目也就那麼多。於是,美國私人監獄的利益集團,把目光放在了犯人來源上。
民主黨前總統候選人桑德斯曾經講過私人監獄的手段:通過美國立法交流委員會這樣的組織,私人監獄也能“立法”。比如,制定更為嚴苛的量刑政策,加快定罪的流程。
2016年,私人監獄集團又與特朗普不謀而合,“開發”了“非法移民”這個新的增長點。
特朗普上台的第二天,私人監獄CCA(美國懲戒改造中心)和GEO的股票就分別上漲了43和22個百分點。
美國的司法政策,變成了私人監獄的生意。這種趨勢,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過去30年間,美國的人口增長了32%,但美國的犯罪人口,增長了數倍。
佔世界人口5%的美國,關押了全世界25%的囚犯。
事實上,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政府也深受其害——根據協議,美國政府需要給予私人監獄補貼。
以私人監獄CCA為例,平均每接收一名犯人,每天就可以獲得58.48美元的補貼。即便這樣,在資本的裹挾下,還有美國職能部門考慮的並不是如何降低犯罪率,而是如何將更多的人,關到監獄裏。
很顯然,這種分歧,並不是拜登一紙政令,就能改變的。
拜登不僅要跑贏美國犯罪人口增長的速度,還要跑贏私人監獄資本膨脹的速度,還要跑贏改造罪犯的速度。更重要的是,他要跑贏美國社會分裂的速度:
畢竟,一個充滿社會矛盾的國家,才是一切犯罪的根源。
和245年賽跑
上一個問題,很難解決。但和拜登政府面臨的第二個問題相比,小巫見大巫。
這個問題,從美國建國那天開始,就一直困擾着美國。時至今日,美國付出了比戰爭更為慘痛的代價,都沒有解決這一問題,反而讓它愈演愈烈。
現在,這個問題,甩給了拜登:拜登用強硬的態度應戰,2021年1月8日,美國當選總統拜登稱,要努力打敗NRA(美國步槍協會),結束美國槍支暴力頻發的現狀。
拜登嘴裏的這個“對手”,已經有150年的歷史。在這150年裏,有8位美國總統成為它的會員。在這150年裏,有眾多美國政客慘敗在它的手下,其中就有美國總統。
1963年,為了針對NRA,參議員杜德提出一項控槍法案。隨後,NRA資助了電影《紅色黎明》——影片中,美國人民用槍打跑了蘇聯侵略者,保衞了祖國。
杜德的法案,成了“共產主義瓦解美國武裝”的伎倆。在強大的輿論宣傳下,法案,胎死腹中。
第一回合,NRA勝。
那一年,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遇刺;五年後,馬丁·路德·金遇刺。接連的刺殺,引發了美國民眾的憤怒,“控槍”的希望大了許多。同年,美國國會終於狠下心,通過了“槍支管控法”。
但第二年,NRA又通過拉攏其他國會議員的方式,廢除了這一法案中的部分規定。
第二回合,NRA勝。
1977年,美國曆史上禁槍主張最堅決的總統卡特上任。他在上台時聲稱,“將會終結(NRA)這幫混蛋”。
美國總統直面NRA。但被終結的,是卡特自己——任期內,卡特推動的所有禁槍法案,都被卡在國會這一關。
第三回合,NRA勝。
2016年1月5日,由於任期內接連發生“桑迪胡克小學槍擊案”“南卡羅來納州黑人教堂槍擊案”等多起惡性槍擊事件,時任總統奧巴馬在白宮發佈會上高呼,“國會議員不應受某些協會院外遊説的操縱而反對禁槍”。
半個小時內,他哭了三次。
但遺憾的是,8年內,奧巴馬20次嘗試控槍,都以失敗告終。
第四回合,NRA勝。
2016年,NRA花費3000萬美元,“下注”特朗普。2018年,特朗普出席NRA年會,成為繼里根之後,第二位出席NRA年會的美國總統。
NRA,又贏了。
事實上,NRA的問題,正是美國“控槍”的問題,而這一問題,從美國建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困擾着這個國家。
美國的槍支問題有多嚴重——一個普通的美國人,因為一個滑稽的理由,就可以刺殺美國總統。並且,他還成功了。
1981年3月30日,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希爾頓酒店外,約翰·欣克利掏出了藏在棕褐色雨衣下的左輪手槍,對着幾米外被人羣簇擁着的里根,扣下了扳機。里根身後,白宮新聞秘書詹姆斯·布雷迪前額中彈,應聲倒下。
第一槍。
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托馬斯頸部中彈,倒在了布雷迪的身旁。
第二槍。
此時的里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呆在原地。他身邊特勤局的特工和警察鎖定了欣克利衝了過去。混亂中,街道對面的玻璃碎了。
第三槍。
特工麥卡錫一個箭步,擋在了里根和欣克利中間,子彈打在了他的右下腹。
第四槍。
特工們壓在欣克利身上,這一次,他打偏了。
第五槍。
特勤局負責人傑瑞·帕爾將里根的頭壓低,又重重推了里根一把,里根的腦袋在車門上撞了一下後,倒在了車座上。
欣克利打中了總統專車,子彈經過反彈,不偏不倚地射入了里根的胸口。
第六槍。
傑瑞·帕爾用身體護住里根,對司機吼道,“開車,快開車!”。
汽車發動。此時,欣克利也被完全制服。
整個過程,不過2秒鐘。子彈距離里根的心臟,不過2.5cm。
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里根後來才知道,欣克利只是想通過“刺殺總統”這種方式,引起當紅女星喬迪·福斯特的注意。欣克利並沒有做什麼謀劃 ,就只是買了一把槍而已。
犯罪,在當時的美國,就是這麼簡單。
上世紀80年代,美國槍支氾濫,黑幫橫行。美國賓夕法尼亞刑事委員會每10年會發布一項《10年間有組織犯罪調查報告》,1980年的主題,是“教父式”。
里根的經歷,讓忍無可忍的民眾,再一次發出了“控槍”的呼籲。
總統都遇刺了,總該管管吧。然而,里根在醒來後,説了這樣一句話:不是槍殺人,而是人殺人。
這句話,成了美國步槍協會(NRA)的標語。
兩年後,里根還出席了NRA的年會,聲稱美國政府永遠捍衞美國人用槍保護家人的權利。
里根不想惹NRA,因為他本身就是NRA的會員。事實上,他也惹不起NRA——槍能把他送進醫院,而美國步槍協會,能讓他回不到白宮。
NRA有一句名言:一切反對我們的人,都將被我們用槍來埋葬。
NRA,憑什麼這麼大的口氣?
因為NRA,是利用美國憲法的產物。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規定,人民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予以侵犯。正因如此,NRA才能成立。
起初,NRA是個“愛國”組織。
南北戰爭時期,儘管北方實力吊打南方,軍隊人數也是南方的兩倍多,但北軍卻接連失利——南軍比北軍,會玩槍。
南方奴隸主經常要捕奴、販奴,時不時還要鎮壓黑人“造反”,靠得正是“槍”。
而NRA,就是要讓北軍,也會玩槍。
1873年,NRA成員在國際射擊大賽上擊敗了蘇格蘭隊、英格蘭隊和愛爾蘭隊,這極大地激發了美國民眾自豪感。一時間,NRA的成員暴增。“提高北軍射擊技巧”,變成了“提高美國全體人民的射擊技巧”。
而當美國進入穩步發展的階段後,槍,不再是必需品。
1880年,南北戰爭老兵出身的紐約州州長公開表示,“世界進入了一個和平與繁榮的時代,步槍不再是必需的了”。美國不再支持NRA的發展。
NRA開始自救。1903年,在NRA的操作下,美國國會設立“全國槍械訓練推廣委員會”。這個委員會三分之一的成員,都是NRA的理事。
全民玩槍的代價,是美國的治安,越來越差。
2018年,美國媒體報道,過去50年來,因槍支事件死亡的美國人,比美國成立以來,因戰爭死亡的美國軍人都多——前者是153萬人,後者為120萬人。
但每當NRA遭到質疑時,他們就搬出自己的免死金牌——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
控槍,就是不自由。不自由,毋寧死。
一次次扯皮中,NRA在不斷髮展。如今,NRA有500多萬會員。除卻這500萬人,槍械廠的工人、槍店的員工、相關行業的工人以及他們的家人,林林總總加起來,有2000多萬人。
而美國民眾擁槍3.93億支,有48%的美國人,在有槍的家庭長大。
這些人,都是選票。他們可以通過協會的力量組織選票,投給他們支持的政客。更何況,還有其他的好處。
NRA每年的運營經費有2.5億美元,競選年份,則會更高——2016年,NRA在政治活動中,支出4.12億美元,都用在了他們支持的政客身上。而當年美國選舉的政治支出,一共70億美元。
根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統計,2019年,美國國會兩院的535名成員中,有307人曾直接從NRA獲利。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2019年,美國接連爆發多起惡性槍擊案,對此,特朗普給出的解釋是:電子遊戲導致美國槍擊案頻發。
8月,美國沃爾瑪超市的射擊類遊戲全部下架,而在貨架的一旁,槍,還在售賣。
政府的不作為,讓美國民眾,陷入了惡性循環:不控槍,發生惡性槍擊案的概率增大;槍擊案發生後,美國民眾自保,買更多的槍。
據《華盛頓郵報》報道,2020年,美國槍支銷量暴增64%,達到2300萬支,創下歷史新高。其中800萬人是首次購槍。
遇事不決,就買槍。憲法第二修正案保護的是美國人的利益,但現在,它在保護資本的利益——
如今,美國槍支和彈藥行業的總體經濟影響已經超過500億美元。禁槍,會動他們的蛋糕。而撕裂的美國,社會矛盾不斷加劇,人們對槍的需求,也越來越頻繁,這個蛋糕,越做越大。
當拜登控槍的消息傳出後,他正式上任當天,美國民眾凌晨2點,排隊買槍。
NRA,已經在綁架美國。
在它的敍事裏,美國小到糾紛,大到社會矛盾,除了槍,沒有第二種解決辦法。沒有什麼事情是一顆子彈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顆。
但信奉這種“行為準則”的美國,真的會好嗎?
即便拜登再努力,這個自建國起就存在的問題,真的能解決嗎?
尾聲
這是一場持久的戰鬥,勝負難料。對於拜登政府來説,當下的挑戰極大。
有些事情,是一個國家,必須要做的。奉行新自由主義,想要降低成本,用社會力量去承擔政府責任,最終的結果是被資本鑽了空子。
資本和病毒一樣,天性就是自我增長和自我繁殖。最終,資本會綁架國家。
當下的美國,正處於這樣的境地。這些問題,不是靠“爭分奪秒”就能解決的。因為從想“偷懶”的那一刻、從被鑽空子的那一刻開始,結局就已經註定。
市場的,確實應該歸市場。但政府的,也必須要歸政府。
在這個過程中,假借着“自由”的名義,美國政府,一直在缺位。
而自由的背後,寫滿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