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原本得天獨厚的烏克蘭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手“好牌”打成這樣?

由 戚國慶 發佈於 綜合

以下文章來源於環時深度觀察 ,作者環時觀察。

今年是蘇聯解體30週年,眾多原蘇聯加盟共和國也陸續迎來獨立30週年的紀念日。

人口4000多萬、面積60多萬平方公里的烏克蘭8月24日剛剛高調慶祝完獨立30週年。

但在國際輿論看來,昔日的“歐洲糧倉”“蘇聯工業佈局最完整的加盟共和國”烏克蘭已不幸成為目前歐洲人均收入墊底的國家之一。一些無良媒體甚至將“歐洲子宮”“歐洲妓院”這樣極具侮辱性的標籤貼到了烏克蘭身上。

原本得天獨厚的烏克蘭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手“好牌”打成這樣?這不僅是關係到烏克蘭國運和發展的問題,更是一個值得深度關注的國際話題。

8月24日,烏克蘭獨立日閲兵式上的一個場景。

“要想富,先獨立!”

獨立,是政治家的忽悠還是人民的抉擇?

在8月24日的獨立日閲兵式上,烏克蘭總統、年僅43歲的澤連斯基發表講話稱,現在的烏克蘭是“從基輔羅斯到烏克蘭這些光榮朝代裏的年輕一員”。

站在閲兵現場——有着千年歷史的赫列夏季克大街,《環球時報》特約記者看到,參加閲兵的烏克蘭軍人精神飽滿,民眾情緒也很高。當美國軍隊方陣走過來的時候,羣眾中有人喊“bravo(精彩)”,然後很多人跟着鼓掌……

時光倒退30年——1991年8月24日,當時還是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的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最高蘇維埃特別會議通過決議,正式宣佈脱離蘇聯獨立,改國名為烏克蘭共和國。

憶及這段往事,時任烏最高蘇維埃主席的克拉夫丘克曾對《環球時報》特約記者表示,蘇聯解體是自然的,是蘇聯各加盟共和國人民做出的決定,因為他們不願意繼續生活在蘇聯之下,否則不可能做到。

同年12月1日當選為烏首任總統的克拉夫丘克(任期1991年12月到1994年7月)還回憶説,烏克蘭領導人順乎民意,做出了獨立決定——當時一個主題為“您是否想繼續生活在蘇聯”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91%的人回答“不想”。

原蘇聯人民代表、蘇聯解體前烏克蘭著名記者雅羅申斯卡婭近日在紀念烏克蘭獨立30週年的一篇文章中説,當時烏克蘭人都深信這樣一個事實:烏克蘭的經濟總量能佔全球經濟的5%,而人口僅佔世界人口的0.8%,獨立就意味着烏克蘭全民福祉的大幅改善。

1991年烏各地散發的一份傳單上赫然寫着“烏克蘭按其能力是歐洲國家,按其主權則是莫斯科的殖民地”。烏克蘭當時在糖、肉類、土豆以及石油、天然氣等產量方面超過德國、法國、意大利等歐洲發達國家。但有着“歐洲糧倉”之稱的烏克蘭人均收入只相當於歐洲發達國家的1/7。

烏克蘭當時從上到下的論調就是,蘇聯中央政府控制烏克蘭95%的經濟部門,蘇聯撥付給烏克蘭的資金僅相當於烏克蘭貢獻給中央的13%,“烏克蘭就像是全蘇聯的奶牛,貢獻出去的是奶,吃的卻是草”。一份由烏克蘭利沃夫州議會印發的傳單上乾脆寫道:“要想富,先獨立!”

但這筆賬現在看算得有些糊塗。烏獨立後的第二任總統庫奇馬(任期1994年7月到2005年1月)今年7月在一檔名為“蘇聯解體30年”的訪談節目中表示:“烏克蘭人民在1991年宣佈國家獨立的全民公投中被騙了。我們多多少少騙了這些人。當時我們説,烏克蘭養活着整個俄羅斯,實際我們只按世界價格計算了烏克蘭生產的產品,而沒有算俄羅斯提供給我們的東西。”

這位前總統強調説:“事實上,我們過去一直以低於茶水和低於自來水的價格(從俄羅斯)獲得石油和天然氣。因此,當俄羅斯也以世界價格與我們進行貿易結算時,謊言就被戳穿了,這一結果也是導致上世紀90年代嚴重通貨膨脹的重要原因。”按照庫奇馬的説法,蘇聯解體和烏克蘭獨立本應更緩慢、更靈活、更明智,而相信了政客承諾的人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近日,烏克蘭權威民調機構Rating針對2萬名16歲以上受訪者進行了一項民意調查,結果顯示:61%的受訪者對蘇聯解體不感遺憾,32%的受訪者認為蘇聯的解體是一件遺憾的事。

在另一項“如果烏克蘭在今天宣佈獨立,你是否支持”的調查中,80%的受訪者選擇支持。按年齡段劃分,1991年以後出生的一代人對烏克蘭獨立的支持率最高,達到了87%。

烏社會學家表示,在全球化新時代背景下出生和長大的這代烏克蘭人是“獨立的一代”,他們沒有更多的歷史包袱和懷舊情緒,獨立的烏克蘭是他們與生俱來就擁有的祖國。

寡頭經濟

發展困頓,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失調?

然而,30年過去了,烏克蘭在經濟建設方面沒有交出一份令“獨立的一代”滿意的答卷。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烏克蘭GDP以購買力平價計算僅相當於獨立前1990年GDP的78.6%,人均GDP以購買力平價計算全球排名第90位,在歐洲倒數第二,僅超過摩爾多瓦。數字下滑的背後,席捲而來的是一場經濟結構“去工業化”的痛苦災變。

據烏克蘭媒體盤點,獨立30年間,烏克蘭工業比重減半。這個蘇聯時期的工業強國,現在的出口產品則是以農產品、金屬礦產以及服務業(包括過境天然氣運輸收入)為主。1992年,也就是獨立後的第一年,烏克蘭GDP回落到1990年的82.3%。此後,烏克蘭經濟一路下滑,到1999年時GDP僅為1990年的40.8%。2000年,烏克蘭經濟才有所回升,但直到2020年也仍未超過1990年的水平。

烏克蘭歷屆政府也嘗試着進行變革,但就像烏克蘭媒體所説的那樣,“希望最後都因換湯不換藥而告終”。

去工業化與經濟衰退給烏克蘭帶來的直接後果是失業率上升和收入下降,隨之而來的是勞動力外流。據烏克蘭科學院經濟預測研究所統計,2020年之前,由於歐盟國家薪資高且對烏克蘭公民採取免籤制度,每年出國謀生的烏技術專家和熟練工人達到500萬人次左右。

在紀念國家獨立30週年前夕,烏克蘭獨立通訊社選出30個關鍵詞來描述和定義這30年。除了“腐敗”“吸血鬼”等詞外,其中對“改革”一詞的描述是:“改革只是換個盤子而已。‘私有化’這個詞最能説明獨立以來各種奇怪的經濟改革,如果還需要一個詞來説明的話,那就是‘再私有化’。”有分析認為,正是在以“私有化”為主要目標的經濟轉軌過程中,烏克蘭形成了盤根錯節的腐敗網絡和寡頭經濟與寡頭政治。

烏克蘭獨立後,那些通過各種手段攫取了財富的寡頭不僅控制國家經濟命脈,還親自出馬或以尋找代理人的方式實現其政治意圖。第一大寡頭阿赫梅多夫被視為“前總統亞努科維奇(任期2010年2月到2014年2月)背後的男人”。

第二大寡頭平丘克是前總統庫奇馬的女婿。據烏克蘭媒體透露,僅平丘克在倫敦的豪宅就價值高達15億美元。

另一大寡頭科洛莫伊斯基則一度被媒體指為是現總統的“親密盟友”,正是他旗下的1+1媒體集團所屬電視台播放了澤連斯基主演的《人民公僕》,幫助這位“政治素人”登上總統寶座,與電視劇同名的“人民公僕”黨也成為烏克蘭議會第一大黨。今年6月,澤連斯基敦促議會通過一項新法案,希望以此剝奪該國寡頭的政治影響力,但業已形成的國家政治和經濟生態要想徹底改造並非易事。

獨立30年來,烏克蘭的寡頭經濟也因其壟斷屬性和在全球生產鏈條重組中安於現狀,沒有順勢推動烏克蘭的再工業化,導致烏國際競爭力不斷下滑。此外,權力和財富彼此勾兑,增加了烏克蘭普通民眾的不滿情緒。

烏克蘭學者柯莎夏告訴《環球時報》特約記者,儘管烏克蘭人為自己的國家感到驕傲,但很多商人和官員在烏克蘭賺錢,卻把家安在國外,沒有為這個國家的發展和人民的福祉做出貢獻。

2021年7月烏克蘭的平均養老金僅合140美元左右,如果沒有積蓄,這個數目尚不足以果腹。白髮蒼蒼的老人不得不出門尋找臨時工作,以支付藥費和水電費。現實處境和對未來的迷茫,讓一些烏克蘭人只能寄希望於大選,或者新的“街頭革命”。

兩場“革命”

烏克蘭的“顏色革命”到底收穫了什麼?

烏克蘭獨立以來經歷過兩場重要“革命”:2004年年底至2005年年初的“橙色革命”和2013年年底至2014年年初的“邁丹廣場革命”。

席捲烏克蘭的“橙色革命”一時吸引了世界媒體的關注,烏克蘭民眾最終也“如願以償”選出曾擔任過國家銀行行長和政府總理的尤先科——這位承諾要將國家從腐敗中拯救出來並準備帶領烏克蘭投入歐洲懷抱的新總統。但尤先科上台後,沒能制止住通貨膨脹,反而讓人民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在尤先科的五年任期內,幾乎每年都出現嚴重的政治危機。他很快與“昔日盟友”季莫申科決裂,且一直與俄羅斯關係緊張,俄羅斯多次以切斷天然氣來威脅嚴寒中的烏克蘭人。

2013年末爆發的“邁丹廣場革命”讓基輔獨立廣場再次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那一時期,親歐盟民眾抗議亞努科維奇總統(任期2010年2月至2014年2月)暫停簽署與歐盟的聯繫國協定,轉向俄羅斯。抗議引發的流血事件直接導致亞努科維奇外逃俄羅斯,也讓烏克蘭民族主義勢力持續高漲。

烏克蘭一家投資公司的創始人安德烈·費德洛夫參加過這兩場“革命”,回憶往事他表示:“年輕的烏克蘭就像是一家初創公司,甚至像兜裏沒有什麼錢的大學畢業生。即使還一無所有,美好的明天也在等着他,一切才剛剛開始!”

兩場“革命”,如果探尋其內在邏輯的話,有一條線是明確的,那就是烏克蘭要向西去,要與歐盟在一起。尤先科曾毫不隱諱地表示,加入歐盟是值得一生努力的目標。

尤先科下台後,依靠烏東部親俄民意和寡頭勢力上台的亞努科維奇並不完全認同前任開啓的親西方外交戰略。2013年11月21日,就在與歐盟的聯繫國協定簽署前一週,烏克蘭政府宣佈暫停簽署同歐盟的聯繫國協定,轉而準備接近俄羅斯。

等到2014年6月親西方的波羅申科就任總統後,烏克蘭才重新回到了尤先科時代開啓的親西方道路上。

一場悲劇

俄烏矛盾還將持續多久?

“橙色革命”時期,兩派勢力尚勢均力敵,尤先科雖然獲勝,但也埋下了亞努科維奇在下一次選舉中翻盤的伏筆。但“邁丹廣場革命”後,隨着亞努科維奇被推翻和俄烏爆發軍事衝突,烏克蘭社會思潮最大的變化就是親俄勢力走向了沒落。即使有人私下裏仍認同俄羅斯,但它已不再是個公共議題,且這一趨勢在較長時間內都將不可逆轉。

值得一提的是,俄羅斯總統普京今年7月在題為“關於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的歷史統一”的文章中表示,近年來在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出現的隔閡是“一場悲劇”。普京認為,烏克蘭逐漸捲入危險的地緣政治博弈,而這場博弈旨在將烏克蘭變為歐俄之間的“壁壘”和“反俄據點”。

對此,烏克蘭官方的回應是,“克里米亞、頓巴斯是烏克蘭人邁不過去的坎,是烏克蘭身上的兩道傷口”。烏克蘭駐日本大使謝爾蓋·科爾森斯基認為,“烏克蘭未來最大的不確定因素仍然是對俄關係”。

獨立30年,烏克蘭一直對歐美抱以希望。2019年2月7日,烏克蘭將“加入歐盟和北約作為國家目標”寫入憲法。2021年3月,烏克蘭拉祖姆科夫研究中心進行的一項社會調查結果顯示,如果現在舉行加入歐盟的公投,59%的受訪者表示支持,反對者僅佔26%。若按受訪者年齡階段看,在18至29歲的受訪者中,支持加入歐盟的比例更是高達75%。

然而,歐盟和北約至今沒有給烏克蘭任何明確的時間表。這讓一些烏克蘭人也懷疑:向西去就一定是烏克蘭最好的選擇嗎?柯莎夏告訴《環球時報》特約記者,為了對付俄羅斯,烏克蘭當下只能依靠西方,但美國未必會提供更適合我們的發展道路,歐盟各國也都有各自的發展難題,也不可能全力幫助烏克蘭。

柯莎夏還樂觀地表示:“新加坡剛獨立時,也是困難重重,但最終發展為傳奇式花園國家,烏克蘭人也都期待自己的國家實現美麗的蜕變。我們也在學習中國、新加坡等國的經驗,相信等到獨立50週年的時候,烏克蘭會很美好!”

來源:環球時報|張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