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蘭卡“破產”，對普通人意味着什麼？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外灘TheBund （ID：the-Bund），文、編輯：siri110，原文標題：《我在斯里蘭卡，這個大熱旅遊地如今“破產”了》，頭圖來自：視覺中國（圖為當地時間2022年7月12日，斯里蘭卡科倫坡，當地民眾排隊購買天然氣）

斯里蘭卡曾是一個生活舒適、物價低廉的旅遊國家，有絕美的海岸線和無數奢華度假酒店，每年都有數十萬中國旅客前去旅遊。

它被譽為“印度洋上的明珠”。

但前不久，斯里蘭卡總理拉尼爾·維克勒馬辛哈在國會表示，斯里蘭卡已經“破產”。

“國家破產”於我們是一個很遙遠的概念，但對在斯里蘭卡生活的普通人來説，這意味着什麼？

從2019年的恐襲、到新冠疫情再到今天的經濟危機，如今的斯里蘭卡正處在極端的外匯儲備不足之中。沒錢導致了國家層面的缺油、少糧、少藥、停電、物價飆升，讓普通人的生活非常困難。

這幾天，我們找到了在斯里蘭卡生活多年的中國人Amy，請她聊聊目前的生活狀態。

她向我們感慨道：我過去看到馬克·吐温寫“除了沒有雪，斯里蘭卡什麼都有”，現在要加上“這裏還沒有美金”。

以下是Amy的自述。

一、缺油寸步難行，排隊四天只為加油

我是2010年來的斯里蘭卡，在首都科倫坡長期生活有七八年了。

這些天很多國內的朋友看到新聞都在聯繫我，擔心我的安危。我目前生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剛剛在必勝客吃過午飯，街道很寧靜，街邊的小商超也正常開着——只不過時不時會停電，大家就打着手電筒購物。

停電已經成為這個國家的常態，前段時間因為斷電很多地方几乎“宵禁”了。我住的已經是科倫坡很不錯的公寓，有自己的發電機，這段時間一直很堅挺，但前幾天也斷電了。

物業很無奈，公寓儲備的油已經快見底了，接下來都要節約點。

停電後大家打着手機手電筒購物

現在最難搞到的就是油，而電力又和油息息相關。

6月的時候，燃油就非常緊張了。

加油站雖然還開着，但基本沒有現成的油。大家也不管那麼多，依然湧過去排隊——我先把車在這擱着，我先往前排，到時候只要有油了，就能第一時間加上是吧？ 

我打的一輛突突車，司機説排隊六七公里都是正常的，他等了四天才加上油。油價又貴，他們只能漲價了。

我看新聞上説，有一位63歲的老人在安古魯瓦託塔排了至少5天的隊，還沒輪到他加油，最後在車裏死亡了。

這些天，至少有10個人死於排隊加油，大部分都是心臟驟停。 

現在油更緊張了，都快到寸步難行的地步。

比方説火車基本不營業了。斯里蘭卡的火車和國內的火車不太一樣，它的日常功能有點像地鐵。科倫坡的白領很多不住在科倫坡，每天要坐火車來上班。

沒有油，火車和公交車不能運營，大家就不能來上班——火車站的員工當然也沒有油、也無法來上班，所以火車站站長這幾天就罷工了，很尷尬。

斯里蘭卡很大一部分是用燃油來發電，沒有油就沒有電，所以國內很多地方都在間歇性停電。

前陣子我上了一堂僧伽羅語在線課程。結果因為老師家裏停電，掉線了好幾次。我就幫着和在中國的同學解釋情況。

最後老師在黑暗中，用手機熱點和筆記本僅剩不多的電量給我們上完了課。

為了省電、省油，公務員6月20日開始居家辦公，學校也停課了。

誇張的是，五月份還有個消息，説為了省錢，在討論要不要給公務員放假五年，讓他們去私企打工。

醫院只保留最基本的醫護人員，這些醫生必須住在醫院，因為回去了就沒有交通工具搭載他們過來了。

六月底的時候，中國向斯里蘭卡捐贈了一批藥物，這也是現在最重要的東西。我當時去採訪了斯里蘭卡的衞生部部長，他説現在藥物緊缺基本緩解了，問題還在於物流和運輸。

這些藥從海外運過來之後，要清關，然後送到各地的醫院和病房——但是沒有足夠的油，沒法交到需要它們的人手上。

一切都太難了。

二、物價飛漲，月入千元就算“中產”

相比油，大家在新聞裏看到的更多的可能還是缺糧，以及越來越多人買不起吃的了。

畢竟一件東西越是稀缺，價格越是飛漲。

舉個例子，斯里蘭卡人喜歡吃咖喱飯。過去一份有雞肉有蔬菜的咖喱飯，大概是250盧比，現在要500多盧比（約10人民幣）。

買不起，那就只能少吃一點。比如把一日三餐減成兩餐。

但斯里蘭卡人的工資並沒有上漲。 

前不久《鏡報》的數據，説有四成最貧困家庭的月收入只有26431盧比（約500人民幣），兩成家庭只有17572盧比（約人民幣327元）。

如果現在家庭月收入還能超過千元人民幣，都算得上是“中產”了。

現在斯里蘭卡2200萬人口，超過600萬人都面臨糧食問題。這也是內外雙重原因造成的。

一是去年4月總統拉賈帕克薩推出的新法令，停止化肥進口，要全境實行“有機農業”。

但對斯里蘭卡的農民來説實在是強人所難，迅速導致作為糧食的水稻、作為出口商品的橡膠、椰子和茶葉全部大幅度減產，農民既賺不到錢，國內的糧食供應也大大縮水。

二是受國際環境的影響，外部糧食供應是收緊的，就算不收緊，國家也實在沒錢買。

考慮到科倫坡作為首都，情況已經算好的，我和我的中國朋友們籌了一萬來塊錢人民幣，想辦法買了一些糧食，捐給了斯里蘭卡中部山區周邊10個村落，115户最需要的人。

三、旅遊業慘淡，紅茶出口量大幅下降

缺油少糧，加上時不時的抗議活動，讓剛剛有點起色的旅遊業再次頹廢了。

就在我和你聊天的現在，斯里蘭卡有2萬多遊客，這是個什麼概念呢？2018年，有28萬中國遊客到斯里蘭卡旅遊，平均每個月中國遊客就超過了2.3萬，現在全球遊客加起來才2萬多人。

這些遊客裏，印度人最多，有2500多人；其次是英國人和加拿大人，德國人和澳大利亞人也不少，都在2000人左右。

斯里蘭卡的奢華酒店

旅客稀少也和缺油有密切關係。

比如一些遊客被迫取消了旅行計劃，因為預定的車輛沒有汽油。不少海外遊客都在網上問，還能不能來、來了會遇到什麼意外。

酒店也可能長時間停電。我問了在斯里蘭卡在南部經營民宿和餐廳的朋友，他們説確實如此，很無奈，但也沒有什麼辦法。

旅遊本來是為了放鬆，結果不確定性這麼多，人家為什麼還要選擇斯里蘭卡？美國、英國、歐盟、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都發了旅行警告，建議非必要不要去斯里蘭卡。

本來當地人都盼着旅遊能帶來外匯、帶來收入，現在也沒什麼希望了。

大家都知道斯里蘭卡的錫蘭紅茶很有名，紅茶出口是一項很重要的收入來源。但因為缺油，工廠一週可能只運營兩三天，產量大大降低。

這樣一來，國際買家考慮到供應數量和質量的穩定性，就少買甚至不買了。日本是錫蘭茶的大買家。去年一到三月，日本買了150萬公斤錫蘭茶，但今年只買了大約一半，87.2萬公斤。

像伊朗、土耳其、伊拉克和突尼斯四國過去一直從斯里蘭卡進口傳統茶葉，今年因為運輸的問題，它們改去買印度的大吉嶺了。

同時俄羅斯和烏克蘭也是斯里蘭卡重要的旅客來源和紅茶出口目的地。但今年這個局勢，相當於雪上加霜。

首都科倫坡

7月9日，數十萬人湧入首都科倫坡，要求總統拉賈帕克薩下台。我好幾位朋友也去了，他們中有大學教授、有記者、有大學生......

雖然我沒有參與，但聽他們告訴我，現場還是很有秩序的，大家離開之前還給總統府打掃了衞生、給花園澆了水。

我暫時還沒有回國的打算，但在2019年的恐襲之後，很多華人的業務都受到了影響，他們陸陸續續都走了，留下來的不多。

現在的通脹程度也不適合他們繼續呆下去了。打個比方，去年年初100萬盧比大概能換4萬人民幣，現在換下來只有1.7萬、1.8萬的樣子，縮水了一半多。

我還有一些本地的朋友，這幾年覺得這裏生活太不便了，也陸續出去了。

我每天關注新聞，這個月陸續會有一些燃油抵達斯里蘭卡，科倫坡的燃氣也在恢復供應中。但未來會怎樣，誰也説不清，只能希望我們的生活早日恢復安寧。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外灘TheBund （ID：the-Bund），文、編輯：siri110，圖片和部分信息來自Amy的公眾號“斯里蘭卡小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