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愛‖華盛夏
盛夏
◎呂愛華
美好的時光,總是一晃而過。
2019年異常乾旱的夏天似乎輕而易舉地淪陷於一場來勢洶洶全民戒備的颱風,利奇馬過境煙台,大雨轟轟烈烈地下了幾天之後,天氣一下子涼爽了,秋天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了。眼看着孩子們開心的暑假已接近尾聲,一切又即將步入正軌,每天陪着他們嬉笑打鬧,快樂之餘也深深地懷念起兒時的夏日時節。
我的家鄉,山東棲霞,氣候宜人,四季分明,一如家鄉人般清爽豪邁,從不含混拖沓。四季中,關於夏日的記憶最多,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在農村,生活清苦,冬寒料峭,秋收繁忙,春天短暫,惟有夏日,才是孩子們的天堂,也許是因為那長長的暑假吧,總之,夏天是我們最自由自在的季節。
相較於麥穗金黃忙忙碌碌的初夏,我更喜歡熱烈而明亮的盛夏時節。詩人眼中美好的夏日似這般:綠樹濃陰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我卻更願意把夏天看作是一場等待,一切都在等待中成熟,在等待中恣意綻放,盛夏是一場浪漫而濃情蜜意的等待。
我想,夏天一定是一位熱情的小夥子,狂熱而執着地等待他豐滿迷人的秋姑娘的到來。為了彰顯他深深的迷戀,他傾盡全力地釋放着太陽光,如此強烈耀眼的光芒!太陽似乎變成了大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萬物都是灼熱的;為了吸引愛人的目光,他用心繪製出七彩斑斕的畫卷,以綠色為基調,濃彩潑墨,奼紫嫣紅;為了打動心上人,他製造了聒噪的蟬鳴與蛙聲,並奇蹟般的將二者合而為一,譜寫出一首天然的《夏日交響樂》。
我若是那美麗的秋之女神,我必為之心動,但我亦會執意讓他再等下去,因為,等待是最長情的告白,只有曾天真給過的心,才瞭解等待中的甜蜜。
兒時的盛夏時節貫穿了整個暑假。每年七月初,當蜀葵和粉豆花開滿花壇牆角時,孩子們生動有趣的假日就開始了。
麥收剛過,農活也閒了下來。北方的清晨是涼爽的,當紅彤彤的太陽昇起的時候,大地剛剛甦醒,沒有車水馬龍的城市聲音,在那倒退回去近三十個年頭的早上,一切都是那麼靜謐與美好,沒有噪音打擾的我們總是睡得香甜而安穩。
太陽昇到半空時,氣温也慢慢地上來了,偶有知了落在紗窗上,旋即開始了它生命的吟唱,這,就是我們起牀的打鈴聲。炕也慢慢地熱起來了,夏天,媽媽通常只在早上生火做飯,這樣,炕不會返潮,晚上睡覺也不至於太熱。
玉米秸在夜裏拔節瘋長,地裏的青毛豆也結莢了,同樣瘋狂生長的還有地裏的雜草,假期裏我們姐仨的主要任務就是對付這些雜草,幾畝地,排着薅,早上吃罷飯就上山,淹沒在青紗帳般的玉米地裏汗流浹背地埋頭苦幹,直到日過中天才能被媽媽赦免回家,那時,總奇怪這草怎麼長得這麼快,剛拔完這廂,那廂又冒出頭來了,於是再從頭來,沒完沒了。
下午是消暑的休閒時光,不用下地。午飯通常簡單,爸爸外出蓋房子不回家吃飯,我們娘四個不是焦面就是麪湯,偶爾媽媽也會烙涼水面餅或三夾乾糧還有好吃的千層餅。午間,熱浪襲人。這個時候最好的消遣就是午睡,媽媽和姐妹總喜歡午睡,我卻總睡不着,為此她們沒少嘲笑我説我“少覺”,呵呵......其實,拿本書搬個小板凳坐在門檻旁悠閒地看書也是種享受,小小的院落,只有門樓底下是蔭涼地,偶有鄰居伯伯家帥氣的養老女婿或是別的誰從衚衕口經過,我總是不經意間即紅了臉龐。
哦,那些靜靜流淌的歲月之河承載了多少少女美麗的幻想與心事!不過,也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偶爾有一兩個衣衫襤褸的要飯的來,我總是嚇得趕緊進門,把街門從裏面插上,小聲地喊醒媽媽。
夏夜,最是如夢似幻。那時候,家裏還沒有電視機,晚飯後通常和姐妹抱了涼蓆小被,切了西瓜,提着爸爸費了好大勁兒託大連的親戚買來的收音機,爬上平房納涼,這在當時是最最愜意的事。月色朦朧中,我們舒舒服服地躺着,被太陽烤了一整天,平房餘熱猶存,温度剛剛好。我們聽着長篇評書《楊家將》,追着廣播劇《夜幕下的哈爾濱》,感受着正義,更憧憬着屬於自己的人生;有時候爸爸媽媽會給我們講些他們那個年代貧窮而愚昧的故事,我們仨常常驚詫於那些説不清道不明的神啊,鬼啊的,卻又總被深深地吸引着,也許人類不僅需要信仰,更需要幻想吧。
更多的時候我們什麼也不會做,只是張開眼睛,看着那藍寶石般的星空,人也會陶醉。夏夜的星空,繁星點點,無盡的蒼穹給了我們無盡的遐想。長長的銀河,牛郎織女星,北斗七星,啓明星,間或有流星劃過,一切都是如此神秘與美好。我們常常不知不覺就睡着了,直到夜深了,爸媽才會叫醒我們,然後極不情願地回屋睡覺。媽媽常説:夜裏會下露水,打濕了身上會腰疼腿疼的。
可我們實在不愛回炕上睡,屋裏太熱了,媽媽又總是掛蚊帳,小時候的紗布蚊帳好密實啊,帳子放下來,紋絲不動,一點風都透不進來,就連電風扇都沒有的年代,小小的蒲扇是惟一的消夏工具,媽媽很本事,經常人睡着了,手還在為我們扇扇子。不過,半夜總要起身捉蚊子,不知哪個睡覺不老實,總把蚊帳蹬開,放進蚊子來……
隔一段時間,媽媽就會帶我們去大河洗衣服,説是洗衣,實則也要順便洗洗自己。那時,太陽能熱水器離我們還相當遙遠,洗澡總是在大鐵盆裏曬水洗,很不痛快!於是,和鄰居嬸子、大媽、姐姐妹妹結伴去河裏洗衣服可算是一件難得的大喜事,用現在的話説,相當於一日遊了。
我們村很大,村裏共有兩條河,南大河和西河,西河只有很窄的一溜,南大河才是我們最常去的地方,屬於白洋河的下游分支。路很遠,我們推了小地拱車,浩浩蕩蕩一隊人馬,穿街過巷,路過村裏具有傳奇色彩的有麻瘋病的王金鎖家,再穿過神秘而荒涼的大壩崗,大河就盡收眼底了。傳説南壩崗上有狼和黃鼠狼,所以一個人斷是不敢去南大河的,在我兒時的記憶裏,大壩崗絕對可以用雄壯和威嚴來形容,它像一道護城牆般蜿蜒矗立在村裏的最南端,寬寬的崗上樹木林立,雜草叢生,偶見枯骨焦黑的樹幹,媽媽説那都是被雷劈的,於是我們小小的心裏,對大壩崗更多了一份畏懼。
後來長大了一些,我發現南壩崗其實也有它美麗的一面,順着壩崗一直往西,生長着大片大片的雛菊,黃白相間,偶爾還有紫色的,非常漂亮。我總幻想某一天我會再去遊覽那個神秘的地方,但是卻一直沒有勇氣,我知道,若有一天真去了,或許一切都變了,很多東西,失去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時的河水好清澈!孩子們主要以玩為主,先幫媽媽洗幾個大件的牀單被面,花花綠綠地攤平了放在河崖上晾曬,人就跑去玩了。河岸邊摸蝦,最是好玩。河蝦真的就似齊白石筆下的畫,梭形身體,扇形尾巴,長鬚,大鉗子,遊動起來很是輕盈,身體青白色,幾近透明。我們沒有工具,通常只是輕輕地湊近老樹根底下,憋住氣,用手一捧,運氣好,也會捉到,玩一會兒再放了它,再捉再放,不厭其煩。
累了就去洗澡,找個深點的地方扎猛子,大家都站着,排成一隊,閉上眼,雙手合十平放,深吸一口氣,往河裏一撲,看誰扎得遠,經常是自以為扎出去很遠,實際剛進水裏就站起來了,但是,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玩。有一次,我去了水深的地方,一個猛子扎出去,再站起來,就踩不到河底了,嚇壞了當時,差點over,幸好抓到了崖邊的水草,才沒有溺水,所以,至今後怕,不肯學游泳。
俗語説:三伏天,小孩臉。夏雨是個急性子,説來就來,幾個閃雷過後,碩大的雨點闢裏啪啦而下,燥熱驟然褪去,涼意撲面而來,清新好聞的泥土味瀰漫在空氣中。我不喜歡憂鬱纏綿的雨天,卻獨愛這夏雨的乾脆利落。
很小的時候,家外面臨着的大街還是土路,排水不暢,一下雨,路面就積滿了尺高的水,成了泥水河,這也是孩子們的樂園。雨稍稍轉小的時候,我們就耐不住寂寞,摘了大大的梧桐樹葉,頂在頭上,光着腳丫在泥水塘裏玩耍嬉戲,大人好不容易給買的涼鞋是捨不得穿的。在誰家的草垛旁拾根荊棘,或者回家找了掃帚尾巴,甩蜻蜓,那時蜻蜓極多,雨後蜻蜓飛得很低,總會甩到,回家拿個圖釘釘在牆上,製成標本,就彷彿把那歡笑聲也一併製作成了標本一般,每每盯着蜻蜓那凸出來的大眼睛,心裏也會高興起來。
長大了一些的時候,人也變得沉穩,碰到下雨天,不再會外出胡鬧,而是躲在炕上看雨,雨下得久了,院子裏會積滿雨水,這個時候,我喜歡趴在窗台上,透過窗户靜靜地欣賞這雨中美景,霧氣中,院子裏盡是白花花濺起的雨花,房檐上垂下成串的雨線,村莊的上空炊煙裊裊,偶有低飛的燕子落在晾衣繩上歇腳,這如煙如夢的人間美景就是家的味道啊!這一刻,沒有煩惱,心是純真自由的,雨,寧靜了人的心。
雨後的蛙聲更是靈魂之音,青蛙從不孤孤單單的歌唱,它總是一唱一和,一高音一低音的二重唱,明朗而有節奏感。任何鳥鳴啁啾均比不上它的歌聲響亮。我總奇怪它如此醜陋,歌聲卻如此嘹亮。我不愛聒噪的蟬鳴,惟愛這氣勢滂沱的蛙聲。聽兒子背詩: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説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心下卻可憐他,生長在鋼筋鐵骨的城市,他要去哪裏領略這美麗的天然音樂會呢?
日子總在悄悄地滑落,我們在等待中漸漸地長大,轉眼間,菜園裏已滿是豐收景象,菜架子上早已碩果累累了,西紅柿由青變紅,黃瓜變得修長,辣椒成了大燈籠,茄子做了紫鈴鐺,豆角也一串串的了。八月初立秋之後,夏秋之約也終於近在眼前了。
季節有尾聲,我的文章也接近尾聲了,抬頭看看窗外,用力地吸一口夏末秋初的酸甜味道,想着用一首歌做為結束語吧,為我們曾經擁有過的盛夏--“風吹雨成花,時間追不上白馬,你年少掌心的夢話,依然緊握着嗎?雲翻湧成夏,眼淚被歲月蒸發,這條路上的你我她,有誰迷路了嗎……那一年盛夏,心願許得無限大,你曾説過不分離,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今夕何夕,青草離離,明月夜送君千里,等來年,秋風起”。
啊,我童年的夢啊,期待我來時,你,依然在那裏。
(編輯:高一平)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呂愛華,筆名小愛,煙台散文學會會員,出生于山東棲霞,現居住在煙台,喜歡將平凡生活中的點滴感動凝成文字。人淡如菊,心素如簡,平淡生活,安靜寫字,是為人生追求。
壹點號煙台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