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爆買”俄羅斯石油只是“貪便宜”嗎？
近期，在美國等西方國家制裁俄羅斯油氣出口的背景下，印度大舉買入俄羅斯石油。兩家印度大型石油國企先後被曝買入共計500萬桶“折扣價”的俄羅斯石油。另據市場分析機構監測，自3月份以來，俄羅斯對印度日均石油出口量相比去年平均水平已經翻了兩番。
分析人士認為，在俄烏衝突的敏感時期，印度大舉買入俄羅斯石油不只是出於價格因素，背後有印俄數十年的密切關係，以及印度在美、俄之間“走鋼絲”的平衡外交策略。
印度街頭，幾個年輕人騎車駛過一處加油站。圖/IC photo
印兩大國企買入500萬桶打折原油
自俄烏衝突發生以來，俄油氣出口成為西方制裁大棒瞄準的目標之一。
2月28日，加拿大宣佈禁止進口俄羅斯原油，成為七國集團中第一個宣佈對俄實施石油禁運的國家。3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宣佈禁止進口俄羅斯石油。英國也在3月8日發表聲明宣佈在今年年底前逐步停止進口俄羅斯石油及石油衍生品。隨後，澳大利亞於3月11日宣佈禁止進口俄羅斯石油。
同時，各大國際石油公司也開始避免購買俄羅斯石油。3月初，殼牌石油公司因低價進口一批俄羅斯原油遭西方輿論“炮轟”。3月8日，殼牌CEO範伯登出面致歉並宣佈停止購買俄羅斯原油。此外，英國石油公司（BP）、挪威國家石油公司（Equinor）等相繼宣佈撤出俄羅斯。
由於西方政府和企業減少甚至禁止購買俄羅斯石油，俄羅斯石油出口商只得打折出售石油，印度由此得以以低價大批購入俄羅斯石油。
據美聯社3月18日援引一名要求匿名的印度政府官員的説法，印度國企印度石油公司（Indian Oil Corp.）近期從俄羅斯低價購買了300萬桶原油。印度石油公司隸屬於印度石油和天然氣部(MOP&NG) ，為印度最大的石油天然氣公司。
當地時間3月22日，印度加爾各答，一輛摩托車正在加油站加油。圖/IC photo
上述印度政府官員説，印度沒有對俄羅斯實施石油禁運，儘管美國等國家呼籲停止從俄羅斯購買石油，但印度仍將尋求購買更多俄羅斯石油。
3月21日，彭博社曝出另一家印度國企印度斯坦石油公司（Hindustan Petroleum Corp.）以“極低的折扣”購買了200萬桶俄羅斯石油，預計將在6月份交付。據知情人士透露，其他印度煉油廠也在尋找俄羅斯石油。
另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在印度官方發聲之前，市場分析機構已經監測到俄羅斯對印度石油出口激增。3月份以來，俄羅斯平均每天向印度出口36萬桶石油，幾乎是2021年平均水平的四倍。
對於印度加大力度購買俄羅斯石油一事，美國白宮新聞秘書普薩基表示，雖然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不違反美國製裁規定，但敦促印度考慮一下自身“站位”問題。
印度外交部發言人阿林達·巴格奇3月17日回答媒體相關提問時表示，許多歐洲國家都從俄羅斯進口石油和天然氣。“印度的大部分石油需求依賴進口。我們探索全球能源市場的一切可能性。”巴格奇説。
敏感時期“爆買”石油不只是“貪便宜”
低價是刺激印度大舉購入俄羅斯石油的主要因素之一。據《紐約時報》報道，近期俄羅斯出口商以高達每桶20美元的優惠力度出售該國最高品質的石油。另外，印度媒體稱，印度以低於國際原油基準價格20%的折扣價購入俄羅斯石油。
路透社援引一位匿名印度官員的説法稱：“俄羅斯正在以很大的折扣提供石油和其他大宗商品。我們很樂意接受。”該官員稱，除了石油，印度還尋求從俄羅斯及其盟友白俄羅斯購買更便宜的化肥。
《金融時報》援引大宗商品市場分析人士的説法稱，相比於輿論影響，印度買家更看重大幅折扣。
不過，印度在俄烏衝突的敏感時期大舉購買俄羅斯石油可不只是“貪便宜”那麼簡單。
路透社稱，印度的做法表明，儘管西方試圖通過制裁孤立俄羅斯，但印度希望保持對俄羅斯這一主要貿易伙伴的支持。
印度和俄羅斯有着數十年的密切關係。在冷戰時期，雖然印度是“不結盟運動”的創始成員國之一，不與美蘇任何一方結盟，但蘇聯是印度武器裝備的主要供應國。在冷戰結束、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繼續成為印度最大的武器供應國。據分析人士估計，在印度國防裝備中，蘇制或俄製裝備的比例高達60%至85%。
2021年12月，俄羅斯總統普京訪問印度，會見印度總理莫迪。在此期間，俄羅斯和印度簽署了一系列貿易協議，其中重頭戲便是軍火貿易，包括印俄合作製造超過60萬支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等。俄方還表示有興趣繼續向印度提供S-400導彈防禦系統。
《印度快報》分析稱，儘管印度有意多元化其武器裝備的來源，但其大部分國防裝備仍來自俄羅斯。鑑於印度國防裝備中俄製裝備的高佔比，印度需要俄羅斯長期穩定地提供相關配件。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南亞研究所副所長樓春豪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印俄關係密切既有歷史淵源，也有現實利益的考量。歷史上，俄羅斯多次在印度關切的重大問題上支持印度。利益方面，俄製裝備仍是印度的主戰裝備，兩國在軍工、能源領域均有深入合作。
在美國、歐盟等金融制裁俄羅斯後，印度和俄羅斯的貿易受限。印度開始探索一項更為大膽的貿易機制——盧比（印度法定貨幣）-盧布（俄羅斯法定貨幣）貿易機制，以維持印俄兩國雙邊貿易。
印度探索盧比-盧布貿易機制的消息最早由印度當地媒體曝出。3月3日，印度《商業標準報》援引多名知情人士的説法稱，印度政府可能很快就會批准印俄兩國以本國貨幣進行雙邊貿易，以避免任何可能的貿易中斷。
在國際貿易中，買賣雙方通常以美元結算。在盧比-盧布貿易機制下，印度和俄羅斯可以繞過美元，使用本國貨幣進行貿易。早在冷戰時期，由於美蘇緊張關係，印度和蘇聯就曾建立了盧比-盧布貿易機制。
對此，阿林達·巴格奇3月17日在回答媒體提問時承認印度正在探索盧比-盧布貿易機制，“我們將等待有關制裁細節的公佈，以審視制裁對印度和俄羅斯經濟交流的影響。目前尚且不知盧比-盧布貿易機制是否可行，或者可以被運用到什麼程度。”
儘管印度就盧比-盧布貿易機制尚未作出任何決定，但印度與受美國製裁國家開展貿易有先例可循。多年前，印度與受到美國製裁的伊朗進行盧比-里亞爾（伊朗法定貨幣）貿易，以購買伊朗石油，但近年來受到美國壓力，這一貿易機制已被擱置。有印媒指出，正在構想中的盧比-盧布貿易機制可能會類似盧比-里亞爾貿易機制。
樓春豪表示，目前看來，印度有可能出台盧比-盧布貿易機制。此前，印度和俄羅斯採取美元結算貿易。在俄羅斯受到西方制裁後，印俄在防務、能源領域的貿易受影響；同時，在西方企業撤出俄羅斯的背景下，印度企業有擴大與俄羅斯經貿合作的意願。因此印度需要探索一種繞過美元結算的貿易機制繼續維持與俄羅斯的經貿往來。
“走鋼絲”外交可否持續
無論是印度“爆買”俄羅斯打折石油，還是探索重建盧比-盧布貿易機制，都是印度“走鋼絲”外交的縮影。近年來，印度一直在俄美之間施展大國平衡術。
一方面，印度與美國關係日益密切。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印度四國組成“四方安全對話”（QUAD），加強防務、經濟等方面的合作。另一方面，印度與俄羅斯有着數十年的密切關係，尤其在國防裝備上離不開俄羅斯軍工。
美國把支持印度作為其印太戰略的關鍵之一。拜登2月11日在概述美國政府印太戰略時稱，美國將“支持印度繼續崛起和其地區領導地位”，美國把印度視作“志同道合的夥伴”“南亞和印度洋地區的領導者”。
但是，隨着美俄關係持續惡化，印度外交的這根“鋼絲”愈發緊繃。
一開始是普薩基喊話印度考慮一下自身“站位”問題，接着日本首相岸田文雄3月17日訪問印度，澳大利亞總理3月21日與莫迪進行視頻會議，日方和澳方均在俄烏衝突問題上向印度施壓。
3月21日，美國總統拜登表示，俄烏衝突發生以來，印度的反應“有點不牢靠”。拜登先強調其北約盟友對俄立場一致，話鋒一轉點名印度“有點不牢靠”。
當地時間3月21日，美國華盛頓，美國總統拜登稱印度的反應“有點不牢靠”。圖/IC photo
樓春豪表示，隨着美俄關係惡化，印度在大國之間“走鋼絲”的空間會越來越小，難度會越來越大。美國及其盟友持續向印度施壓，希望印度對俄羅斯採取更強硬的立場。同時，美國需要印度在其印太戰略中發揮作用，印美關係不會破裂。從近期印方的一系列表態來看，印度將會以自身利益為優先，更加尋求戰略自主。
對此，印度外交部3月24日在回應印度議會質詢時表示，印度基於“自身利益”與美國和俄羅斯都維持良好關係。
德國之聲編輯阿素託史·潘迪撰文稱，印度確實把自身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這和歐盟、美國的做法是一樣的。很多歐盟成員繼續從俄羅斯購買石油。美國雖然禁止從俄羅斯進口石油，但一直沒有禁止從俄羅斯進口核原料鈾礦。西方把矛頭指向印度購買俄羅斯石油“有點虛偽”。
3月21日，歐盟各國外長在是否制裁俄羅斯油氣出口問題上發生分歧，雖然有若干歐盟成員國支持對俄實施石油禁運，但德國外長和荷蘭外長表示，歐盟非常依賴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目前不可能切斷這些能源供應。
德國外長安娜萊娜·貝爾伯克表示，考慮制裁俄羅斯石油出口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想不想”，而在於“能不能夠”。“德國正在大量進口俄羅斯石油，還有其他歐盟成員國無法短期內停止進口俄羅斯石油。”
值得一提的是，宣佈禁止進口俄羅斯石油的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均為石油出口國。以美國為例，從俄羅斯進口的石油僅佔美國石油總消耗量的不到2%。
“説到底，推動外交政策決定的是利益，而不是道德。”美國威爾遜中心研究員邁克爾·庫格爾曼3月22日對法國24電視台表示。
新京報記者 陳奕凱
編輯 陳靜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