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20多年,黃若依一直飽受沒身份證的困擾:不能坐火車、借朋友身份證找工作、無法單獨租房、微信只能綁定朋友銀行卡、生病沒醫保報銷……
小依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今年已滿24週歲,但至今沒身份證,因為她是一個沒有户籍信息的“黑户”。7年前,她曾找父親黃某給自己上户口,但父親當時提出讓自己給2萬元。她當時沒錢,當她湊夠錢後,父親卻開口要5萬元,再後來漲到6.6萬元……
小依去過父親老家所在的四川南充市西充縣當地派出所諮詢,得知因為自己沒在當地生活過,需要提供她與父親的親子鑑定報告,才能為其上户。
9月17日,面對紅星新聞記者的採訪,小依的父親黃某仍然堅持小依需要拿五六萬元,他才配合小依做親子鑑定,為其上户。
小依也想過去法院起訴父親而上户,但她發現,作為一個沒户籍信息的人,自己去起訴父親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法院無法為其立案。
但好消息是,9月18日,在得知小依在辦理户籍過程中面臨的實際情況後,南充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指示,根據西充縣公安局前期調查取證結果,移交小依長期居住生活所在地的南充市公安局順慶區分局行政審批綜合科受理其户口補錄事宜。警方接下來將通過採集血樣進入打拐庫進行DNA比對,排除拐賣人口嫌疑後,走訪調查核實黃若依的情況,儘快為其辦理户籍。
↑小依。
她的尷尬:
24歲女孩至今是“黑户”
沒法坐火車、單獨租房 男友和她分手
黃若依出生日期是1996年7月23日,這是母親王某早年告訴她的,她一直記在心裏。
“應該是在南充出生的吧,因為我從小就一直在南充生活。”小依説,自她有記憶開始,就隨母親一直在南充生活。在她記憶裏,7歲前沒見過父親。她後來得知,在自己出生前,母親王某就和父親黃某分開了,後來才生下她。
小依的母親王某是陝西安康市人。小依説,母親當年在廣東遇到父親,但兩人在一起後並未辦結婚證。後來,母親生下了哥哥、姐姐和自己,但3兄妹從小並沒在一起長大。小依説,自己從小跟母親在南充居住,經常更換出租屋,曾上過一學期幼兒園,4歲左右被母親送到位於南充市高坪區東觀鎮的姨婆家。
“她(小依母親)當時一個人把娃兒送來的,説要出去打工。之後幾年都沒有聯繫,也沒有給生活費。”9月17日,小依的姨婆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直到2003年,已經7歲的小依才被母親接走。
小依記得,當天到姨婆家接自己的,除了母親還有父親。“當時他們和好了,打算一家人去廣東那邊。”小依回憶,她被接到南充後,父親回西充接上哥哥,然後一同乘車前往陝西安康鄉下外婆家,接上在外婆家生活的姐姐。
“我也是這時才知道我有哥哥,有姐姐,還有外婆。”小依説,一大家人在安康火車站準備乘火車去廣東,但父母發生了爭吵,結果母親獨自帶着自己回南充生活,哥哥、姐姐則跟隨父親離開。
在小依記憶裏,母親經常不在家,也沒送自己上學。其他孩子上學時,自己就去公園、山上、河邊或是醫院等地閒逛。
不止是學籍,小依甚至至今都沒有自己的户籍。小依説,因為父親、母親一直沒有給自己上户,過去24年裏,她一直沒有一張屬於自己的的身份證。
過去20多年,小依一直飽受沒身份證的困擾:無法購票乘坐火車、不能單獨租房,只能跟了解熟悉自己情況的朋友合租,找工作要借用朋友的身份證,無法購買任何社會保險。小依説,自己最怕生一場大病,因為自己沒有購買醫保,而且去醫院看病也需要使用身份證。
更讓小依鬧心的是,去年,跟她相處多年的男友因她沒户口一事導致二人分手,“我們感情還是多好的,他(前男友)也知道我的事情,但後來他父母知道我沒有户口的事情後,堅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
其實,為解決户口問題,小依從7年前就已開始奔波了……
她的無奈:
找父親做親子鑑定上户
父親“要價”從最初2萬漲到6.6萬
2012年,小依在網上認識一名江蘇網友,她隨後到江蘇打工。“打工也需要身份證,我就説身份證還在辦,或家裏還沒寄來。”小依説,她在江蘇待了兩年時間,自己也曾問過母親辦理身份證的事,但母親最後讓她聯繫父親。
2013年,17歲的小依前往廣州,找到打工的父親,但她沒想到父親卻提出,為其上户需要給兩萬元。
小依説,自己當時沒錢,便進了一位老鄉的皮具廠打工湊錢。但剛上班1個月,左手便被機器軋傷,之後回到南充,辦身份證的事也就一直拖着。
2016年,在南充上班的小依聽朋友説或可通過做親緣鑑定來上户口,她便與姐姐在四川中信司法鑑定所做了親緣鑑定。紅星新聞記者看到,這份鑑定意見顯示:依據DNA分析結果,不排除姐姐黃××與妹妹黃××來自同一父親。
↑小依和姐姐的親緣鑑定結果顯示,不排除二人來自同一父親。
不過,這份報告並未讓小依辦上户籍。“派出所民警告訴我,需要提供我跟我父親(黃某)的親子鑑定,才能為我上户口。”小依説,當她後來湊夠父親提出的2萬元後,父親也回過一次老家,但當時沒有給自己辦理。等到父親回廣州1個月後,父親提出要給5萬元才會為其辦理户口。再到後來,父親又表示要給6.6萬元,才會配合其做親子鑑定,幫其上户口。
“覺得永遠都存不夠錢給父親,讓他幫自己辦户口。”小依説,她不理解父親為何會這樣。給自己的女兒上户口,為何一定要拿錢,這難道不是一個父親該做的嗎?
小依説,父親雖然沒養育過自己,但自己作為女兒沒埋怨過父親。小依説,這幾年自己在南充打工,父親每次到南充來,自己都會陪父親,或帶父親去吃好吃的。今年春節,自己給了父親2000元。此前,父親生病住院,自己也去醫院照顧。小依猜測,可能父親心裏懷疑自己不是其親生的,心裏面有些牴觸做親子鑑定,但如果做了親子鑑定,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父親黃某到南充市,小依陪其散步。圖據受訪者
父親回應:
“給五六萬也可以”
堅持讓女兒拿錢 稱擔心她媽今後找麻煩
今年9月17日,紅星新聞記者陪同小依驅車前往西充鄉下找到其父黃某。
在一棟正在修建的樓房面前,父女二人見面,小依叫黃某“爸爸”,黃某也喚小依“幺女兒”。黃某稱,新建的樓房估計要花三四十萬元。他領着“幺女兒”小依上到新房二樓鋪設好的現澆板上,熱情地介紹説,樓上規劃有3間卧室,小依3兄妹每人各一間,自己住樓下。
黃某跟小依介紹他對房屋的設計:樓前的院落要硬化,修建圍牆,還有大門……之後,他又説到自己沒錢。
在院子裏,當小依提到讓父親幫自己上户的問題,黃某堅決不鬆口,堅持小依要給錢才會配合其做親子鑑定,幫其上户。面對紅星新聞記者,他沒有繼續堅持6.6萬元,“給五六萬也可以。”
小依提到自己的苦衷,目前並沒有錢,等辦好户口之後,將來也方便找工作,今後再把這筆錢補上。但對於小依的提議,黃某堅決不同意。
黃某解釋説,之所以要讓小依出這筆錢,是擔心小依母親王某今後回來找自己麻煩,並稱這筆錢會以小依母親的名義存下來。如果小依母親今後回來不要這筆錢,這筆錢就退給小依。黃某還稱,今後不需要兩個女兒照管自己,只要兒子負責照管就好了。
小依説,對於父親找自己要6.6萬元才給辦理户口的事,父親此前在老家修房子時也曾打電話讓她必須出錢,並稱如果給6.6萬元,可以幫其上户口,也包括為在老家修房子出的錢。
↑小依去看望小時候曾照顧過她的姨公、姨婆。
黃某表示,他已兩年沒有小依母親的消息了。
現在,小依也想找自己的母親王某,但她自2015年與母親徹底失去聯繫後,再也沒有母親的消息。小依説,她的手機掉過一次,因為沒有身份證無法補卡,就跟母親失去了聯繫。
柳暗花明:
想起訴父親,沒身份信息無法立案
相關部門着手調查核實,將為她補户口
這些年來,小依一直渴望擁有正常人那樣的户口,為此她想盡了辦法。
在南充,小依此前曾找過暫住地所屬的順慶區公安分局西城派出所和北城派出所,户籍民警得知她父親黃某就是西充人後,建議她去父親户籍所在地的西充縣公安局古樓派出所處理。但古樓派出所瞭解情況後表示很為難,需要提供父女二人的親子鑑定報告。
9月18日,紅星新聞記者聯繫上古樓派出所馮所長,對方表示,小依這種情況讓派出所也很為難,因為小依沒有在當地生活過,村裏的人不知道這個人,“她説是她爸爸,但沒有任何法律上的依據。他父親不配合工作,大家幾頭為難。我們派出所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會盡力幫她辦好。”馮所長説,小依需要上户到黃某名下,按規定需要提供兩人的親子鑑定報告。
在此之前,小依曾打算起訴父親,請法院判決父親協助自己做親子鑑定,辦理户籍。但她發現,自己因為沒有户籍信息,到法院也無法立案。
紅星新聞記者聯繫西充縣人民法院,相關負責人解釋,起訴需要提供原、被告雙方的身份信息,小依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常住人口登記表、户口薄等,法院確實無法為其立案。
9月18日,在得知小依辦理户籍所面臨的實際情況後,南充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指示,根據西充縣公安局前期調查取證結果,移交小依長期居住生活所在地的南充市公安局順慶區分局行政審批綜合科受理其户口補錄事宜。根據國務院辦公廳,四川省公安廳、省衞生計生委、省司法廳《關於加強協作配合共同做好無户口人員登記户口工作的通知》等文件精神,警方接下來將通過採集血樣進入打拐庫進行DNA比對,排除拐賣人口嫌疑後,走訪調查核實小依的情況,儘快為其辦理户籍。
9月18日中午,走出南充市順慶區公安分局辦公大樓後,小依忍不住哭了。“現在控制不住我的情緒,這麼多年,我想都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有我的身份證了……説是一種高興,還是一種難過,我也不曉得,反正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紅星新聞記者 王超 攝影報道
編輯 彭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