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走丟的白色田園犬名叫豆丁。
監控顯示,它跑進了北京四環主路中間的隔離帶裏。劉胤桐和同事拿着紅外生命探測儀來回搜尋,最後,在一處高架橋上發現了後腿骨折的它。
劉胤桐是在2016年組建的搜救隊,他那時25歲。
搜救團隊沒有節假日,全年365天、24小時無休。針對不同情況,他們有不同的搜尋方案,價格區間很大,最低的1000多塊,最高的要1萬多,有時也會免費提供服務。
五年來,他和隊員幫1300多位委託人找回了丟失的寵物,也救助了上千只流浪動物,除了貓、狗,還有鳥、狐狸、鱷魚、兔子和猴,收到的感謝錦旗擺滿了一個貨架。
豆丁的主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把狗抱回家後,她也給劉胤桐送來一面錦旗,上面寫着,“神兵天降,救我狗命”。
搜救犬碧落在執行任務。受訪者供圖
“用狗找狗”
劉胤桐找回的第一隻狗叫黑豹,是他自己養的德國牧羊犬。
這本是一隻被警犬基地淘汰的幼犬。6年前,劉胤桐第一次見到黑豹時,它對新主人陌生又警惕。劉胤桐每天帶它散步,時間久了,好感和默契便漸漸建立起來。
劉胤桐覺得,黑豹每天和他睡在一間屋子裏,能察覺到他每一個異樣的眼神和情緒。“有時候我會對陌生人有些戒備心,這時候黑豹也馬上會從卧着的狀態變成站立。”
與黑豹相識一年後,一天上午,正在上班的劉胤桐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黑豹不見了。”他立刻請假回家,“大概是門沒關好,它跑出去了。”
尋找的過程還算順利。通過張貼啓事、詢問路人,劉胤桐得知,黑豹跑到了同小區另外一棟樓頂層、被人收留。當天下午,他就找回了黑豹。
也是在那之後,他有了組建寵物搜救隊的想法。
2016年,劉胤桐和兩個丟過狗的朋友一起成立了一支公益搜救隊,在業餘時間幫附近的居民尋找走丟的寵物。當時的成功率並不高,只有30%左右。
“首先(搜救)要根據我們自己的(業餘)時間,其次,我們越來越覺得幾個人在大街上喊、貼尋寵物啓事,非常古老。”尤其是對於已跑遠的貓和狗來説,這些方式效率很低。
劉胤桐希望能吸引更多隊員、專職去做這件事,“有收入才能支撐良好的運轉。”大概半年後,一個商業化的團隊成立了。
黑豹也成了一名特殊“隊員”。
搜救犬黑豹在進行訓練。受訪者供圖
“它喜歡聞一些味道,對氣味天生敏感,給它做了一些測試後,發現它比較適合聞嗅,就開始訓練它了。”在團隊成立的第二年,黑豹成為第一隻搜尋犬,“它可以尋着氣味去追蹤,我們這是用狗找狗。”
它表現出色。“參加工作”以來,黑豹共出勤68次,直接或間接幫助找到寵物62只。
原本只有6名隊員的團隊也日益壯大,隊伍開始分為兩組,除了由17名全職隊員和10多位兼職隊員組成的丟失寵物搜尋隊,還有流浪動物抓捕救援組。
生命探測儀、紅外夜射聲、聲納收聲、管道內窺鏡、無人探測車、無人機、強光手電等一批高科技進口儀器也成了搜救隊的新裝備,“最便宜的大概是5000左右,最貴的大概是單個3萬多塊。”
除了高端儀器,每位搜救隊員還有低檔標配——全光燈、隨身對講、北斗GPS定位系統、雙手手錶、望遠鏡、隨身夜視鏡,“標配差不多2000多塊錢。”
一支專業、現代的寵物搜救隊在城市的樓宇間成長起來。他們的工作範圍從北京擴大到京津冀地區、甚至全國,劉胤桐説,到現在,成功找回率能達到70%左右。
劉胤桐在做搜尋任務部署。受訪者供圖
三次尋找一隻金毛犬
寵物丟失的原因各種各樣。
“像金毛、拉布拉多這種大型犬,會自己開門;有的主人遛狗不拴繩,狗在路上受驚後就會跑;有的主人出門沒有關好門、寵物就跟着跑出來;還有寄養後出意外的。”劉胤桐説道。
針對不同情況,劉胤桐有不同的搜尋方案,價格區間很大,最低的1000多塊,最高的要1萬多。“如果是在小區裏丟了,丟失時間短,小區又很封閉,就會建議主人用低檔一點的方法,不用那麼貴的。”
但同一種丟失情況、同一個丟失地點,價格越高的方案,找回的幾率越大,時間也越短。“也有人不在乎錢,就想快點找到狗。”劉胤桐的委託人中,男女老少皆有,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重感情,“他們找寵物很少是因為動物的價值,大部分都是出於感情。”
“一位老大爺,三個孩子都不在身邊,他不要保姆,一隻叫‘十七’的黑貓陪了他近20年。十七丟失的第四天凌晨,我們在隔壁小區的一棟樓上找到了它。”寵物搜尋隊執行隊長張晨説。
碰到疫情期間支援武漢的醫生來求助,或是家裏困難的低保户老人、丟了陪伴自己十幾年的狗,劉胤桐都會免費提供服務。
定好方案後,團隊首先會去附近找目擊者,發放張貼尋寵啓事,其次是用生命探測儀掃描。如果發現了疑似目標,便會用聲納去確定大概方位。
“這是在城市裏。如果是在野地上的話,一般會先找一個制高點,比如樹頂,然後用儀器去附近環繞掃;如果沒有樹的話,我們會在車上架梯子,掃描附近每一個點。比如説三公里之內,大概會設20個左右的掃描點,每一個掃描點的直徑大概是500米到1千米之間,把每一個點掃完,如果沒有(線索)的話就擴大範圍。”劉胤桐介紹道。
如果連續兩天,都沒有找到寵物,也沒有任何線索,他就會建議主人不要再找了,“寵物要麼出意外了,要麼不在附近了。”
他曾三次尋找一隻金毛犬。“第一次,主人給狗留了一道門,忘記反鎖,狗把門打開、跑出去了;第二次,主人給它關了兩道門,但狗把兩道門都開了,第一次時我已經提醒過他了,要給它配定位器,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丟了,他不聽。”
劉胤桐再次把狗找回來後,繼續勸説主人給狗佩戴定位器,“他還不聽,第三次,狗又丟了。我就不想跟他説話了,狗跟着他是受罪了。”
搜尋隊特種隊員合照。受訪者供圖
“凍死的貓,被毒死的犬”
尋寵的結果只有兩種。找到寵物的主人哭,找不到的也哭。
2019年初秋,一位女士找到劉胤桐,稱自己丟了一隻金毛犬。簡單溝通後,劉胤桐得知,狗是她丈夫的遺物。“她對狗就跟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吃的、用的都是非常好的,買的大部分用品都是進口的。其實付出的錢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儘管家裏有負責清潔、遛狗的阿姨,她自己工作再忙,每天也都會抽出時間,來陪這隻狗。”
丈夫出車禍後,這隻狗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狗在北三環走丟,劉胤桐通過監控確定了狗大概的方位,之後挨家挨户訪問,又鎖定到一個小區,“這個社區和我們委託人丟狗的社區是鄰近的,狗是被人撿走的。”
劉胤桐和同事找到撿狗的人家裏,對方並不承認,但孩子説漏了嘴,“狗被朋友帶走了”。狗最終被找到、歸還給原主,主人激動地哭,“因為她嗓子剛做完手術,不能説話,都哭不出什麼聲音了。”劉胤桐喜歡給久別重逢的主人和寵物錄個視頻,“留個紀念。”
找回寵物的主人,有時喜歡在朋友圈裏分享自己找到寵物的經過,“怎麼丟、怎麼找,自個兒寫成一篇東西發朋友圈。”有的主人仍心有餘悸,他們不停問劉胤桐,“怎麼避免再丟?”“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有時,找到的是寵物的屍體,“病死的、凍死的貓,還有毒死的犬。最慘的時候是在馬路中間找到了一攤泥,已經壓得不成樣了,或許是出了交通事故。”
有一隻毒死的狗是在主人家裏找到的。“我們本來是要去室外找,但是通過他的描述,狗是在家裏憑空消失的,而且不是小狗,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像這種情況,我們覺得大概是在自己家裏出意外了。”
果然,在委託人家裏找了半個小時後,劉胤桐在雜物堆的後面找到了狗的屍體。“主人遛狗的時候,狗可能誤食了有害的東西。”
對走丟的寵物來説,城市危險重重。一對小夫妻養了七年的狗,在西六環外的景區走丟,搜尋的第二天,張晨在山坡上找到了疑似中毒身亡的屍體。
大多數情況下,為了減少干擾,他不會帶主人一起搜尋。找到屍體的時候,如果主人在比較遠的地方,怕趕過來的路上出意外,他會先隱瞞,只説“這裏有線索”;如果主人就在同小區,他便告訴主人要做好心理準備,“有不好的消息,過來辨認一下。”
崩潰、嚎啕大哭、抑鬱、傾訴,每個得到壞消息的主人都要經歷這些過程。“在北京這種一線城市,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人們把這些寵物當成了自己的情感歸屬。很多人都是把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來養。”
張晨和劉胤桐盡力開導,他們不落淚,告訴自己要時刻保持理性。儘管很多時候,他們也常被感動。這種感動不只來自主人,也來自動物——走丟的狗常常在不停地走,彷彿在尋找回家的路。
劉胤桐進入十米深坑救援。受訪者供圖
“為守護而生”
團隊救援過的動物除了貓、狗,還有人們養的或是野生的鳥、狐狸、鱷魚、孔雀、兔子和猴子。“最不好找的是松鼠,因為一般它會在比較茂盛的一些松樹上面,不太好觀察,而且它的毛很長會遮擋到本身,最好找的就是品種的犬隻。”
他們的工作不只侷限在城市裏,有時也要進行野外救援。
有的貓爬上十米的樹尖,下不來,或是掉進十幾米深的井下,上不去;有的蹲在高架橋的橋墩上,或者趴在斷崖底。為了應對這些情況,隊伍內有一批特種隊員,接受着特殊的技術訓練,比如索降、進野山、翻牆或者上樹。
團隊沒有節假日,全年365天、24小時無休,“一個電話,不管是白天還是夜裏,我們馬上穿裝備,兩個小時之內,北京內的地方都能到。”
因為貓喜歡夜間出沒,尋找貓的最佳時間就是夜晚。當幾名隊員穿着迷彩或者黑衣服、在夜裏現身小區荒地時,偶爾還會被誤以為是小偷。
劉胤桐認為,要想做這份工作,首先要愛護動物,再就是需要敏鋭的洞察力和良好的體能。團隊裏,年齡最大的隊員39歲,大部分都在25歲到35歲之間,家裏也養着寵物,有人是退役武警,也有人武校畢業,有人來自國際籃球運動隊,還有人是擅長與動物“溝通”的訓犬師。
劉胤桐收到的錦旗。受訪者供圖
“我們是為了守護而生。”張晨説。
五年時間裏,團隊找回來的寵物有1300只以上,救助的在1000到2000只之間。近些年,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來找劉胤桐求助的人也越來越多,“目前,相比去年,求助的人大概是增長了30%左右。按照這個趨勢,今年年底如果清算的話,今年會比去年增加40%。”
他收的錦旗擺滿了一個貨架。那裏存放着主人們遞過來的一份份感激——有貓毛做成的毛球、狗吃飯的飯盆,還有狗去世後的一撮骨灰。
新京報記者 彭衝 實習生 謝婧雯
編輯 左燕燕
校對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