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調查丨醫院旁現抗癌“共享廚房” 店主：不賺錢，但想再開一家

一溜灶台，旁邊站滿家屬，大家各自忙碌，此番場景只因有個店主想讓病人吃上頓便宜可口的飯菜。午後，店內一撥人散去後，店主張廣兵、王戰勝、魏興江和家人就要馬上開始擦洗、清理，迎接晚上即將來炒菜的下一撥家屬。

近日，河南省腫瘤醫院旁出現的共享廚房引起多家媒體關注。在這裏，病人家屬花費5元錢，就可以拿着食材炒菜；花費10元錢，就可以燉一鍋湯……店內水電、場地和油鹽醬醋、生薑、大料、花椒等各種調料全部都是免費供應。

共享廚房的三名合夥人接受北青-北京頭條記者採訪時表示，店面運營至今將近一年時間，由於深受病人家屬歡迎，雖然沒有賺到什麼錢，但幾人還是一直尋思找合適的地點，再開一家分店，將這種模式“推廣”開來。

合夥人：“做共享廚房之前  我比現在賺得多”

今年47歲的王戰勝是河南周口人，此前他獨自經營着一家小吃店。

王戰勝説，其實“做共享廚房之前，我比現在賺得多。”他的小吃店位於河南省腫瘤醫院對面的菜市場，主要販賣炸丸子和炸小魚，有時趕上生意紅火，一天就能掙500元到600元。

由於菜市場就在醫院附近，經常有病患和家屬來這裏吃飯，有時趕上飯點高峯買不到，就有人來王戰勝的小店借鍋借火。

最開始來做飯的人並不多，一天只有幾個，王戰勝也並沒有想過要收錢。隨着來店裏做飯的人越來越多，有顧客提出向王戰勝支付費用——炒一鍋菜5元錢，這價格一直延續至今。

一到中午11點，做飯的人會陸陸續續來到王戰勝的小店，灶台變得供不應求。為此，王戰勝專門買了8個灶台供客人使用。隨着時間的推移，人數逐漸增多，有時小店一天能迎來上百人，於是王戰勝暫停了原本賣炸貨的生意，把整間店鋪專門用來給顧客做飯。

這一舉動也影響着張廣兵和魏興江，他們與王戰勝在同一個菜市場開店，在他的帶動下也開始向病友出租灶台。

王戰勝的小店從2014年開始借鍋借火，一直持續了6年，直到如今，他還與當時的病人家屬保持着聯繫。

2020年6月，王戰勝所在的菜市場面臨關閉，收到通知之後，他着手尋找新的門店，依舊把地址選在醫院附近，籌備一家專門用於向病友出租灶台的飯店。

“那段時間啥也不幹，天天在外面轉，就是專門找房子。”王戰勝説。因為沒有地方做飯，病友和家屬每天都會打電話詢問，開店迫在眉睫。

新店鋪共有120平方米，比曾經的小店面積大，對於王戰勝來説，一個人經營過於吃力，於是他向另外兩位合夥人發出邀請。“店面一共花了23萬左右，三個人一起湊錢，壓力小一點兒。”王戰勝説。

每天早上5點開門，準備免費的粥和豆漿，6點左右會迎來第一批顧客。上午11點到下午2點是高峯期，做菜的人將店鋪擠得水泄不通，一灶難求。

王戰勝介紹，店裏一共有47個灶台，其中有20個用於煲湯。由於高壓鍋危險，他們主動幫忙熬湯。遇上不會做菜的客人，他們也會幫忙。除此之外，他們還專門購置來幾台冰櫃，方便自備食材的病友存放。

”一天營業額1000元到2000元。除去水電、房租、油鹽醬醋，賠倒是不賠，但是也不剩什麼了。“王戰勝説。

曾經，王戰勝也想過嘗試一些掙錢的生意，但是“覺得沒有這件事做起來更有意義。”

父親患病吃飯成難題 讓他下決心合夥創辦共享廚房

今年29歲的張廣兵，此前在河南一所學校大專畢業後，沒有從事和自己專業有關的工作，他決定做餐飲。

“作為一個河南人，鄰居就是廚師，對老家的一些飯菜做法很瞭解，我學習了一些烹飪知識後開啓了自己的小吃店生涯。”張廣兵接受北青-北京頭條記者採訪時説，半年後他得知河南省腫瘤醫院附近的一個市場內有空餘攤位，於是將店遷移過來，這其實是共享廚房的前身。

張廣兵和現在的合夥人王戰勝、魏興江都是經商的鄰居，雖然平時各幹各的，但是慢慢也相互熟悉起來。

此前父親患病後在胸科醫院治療，胸科醫院距離腫瘤醫院並不太遠，但張廣兵體驗到了患者家屬的痛點：病人和家屬吃飯都不方便，吃不到喜歡的飯菜，希望省錢用來治病，而且大家都不願花費太多的錢用在飯食上。

“那時我就想，應該為病人提供一點便利，讓他們花費最少的錢，吃到喜歡的飯菜。”張廣兵説，2020年6月前後，王戰勝提出來和魏興江一起合夥經營共享廚房，三人一拍即合。

張廣兵説，三個合夥人其實都沒有多少錢，也不敢聘請工人幫忙，自己能幹的，儘量自力更生，有時一忙就是一個通宵，“經過水電改造和物資採購，最終在2020年7月1日開張了。”

其實相比液化氣做飯，用電成本更高，但三人覺得安全還是第一位的，即使成本高，也應該全部使用電磁爐。

中午12點前後，病人家屬陸續趕來，有人炒菜，有人燉湯，有人煮了一鍋麪條……周圍隨便一個角落，可能就成為家屬的用餐地點。也有不少人匆匆忙忙將做好的飯裝在餐盒裏，送到親屬住院的病房內。

炒一次菜5元錢，燉一鍋湯10元錢，調料等搭配都是店裏提供的。這就是共享廚房的收費標準。

“由於燉湯時間比較久，而且黃芪、枸杞等調料用得多，相對比較費電，成本更高，所以收費10元。”張廣兵説，來到腫瘤醫院的以河南人居多，大家都喜歡吃麪條，其實一鍋麪條就夠兩三口人吃，而且花不了多少錢，“對店裏來説，病人家屬如果來炒菜我們會有一些利潤，對方要是煮麪條（湯麪需要先炒菜，最後將炒過的菜放進麪條中一起煮），那我們就賺不到什麼錢。可是大部分家屬都是北方人，還是喜歡吃麪條。”

妻子生病後想到做共享廚房的他 最會做病人愛喝的粥

今年41歲的魏興江在做共享廚房之前，已經和妻子一起嘗試過服裝加工、電器維修、工藝裝飾品製作等職業。“我也是因為妻子生病，吃不到想吃的口味，才想到要做共享廚房的。”魏興江説，2016年5月妻子眉毛上長了一個腫包，信陽一家醫院檢查無果後，他堅持帶妻子去腫瘤醫院檢查，才得知妻子患上了淋巴癌。

治療過程中，吃飯成了難題。“我妻子是信陽的，我是江蘇的，我們都喜歡大米粥，但是鄭州的早餐都是麪條、胡辣湯之類的，她吃不慣。”於是魏興江從那時候開始就學着做“病號飯”，口味清淡但是富有營養。之後做共享廚房，很多病患家屬都會找他來煮粥、熬湯，因為他曾經是癌症病患的陪伴者和照顧者，瞭解其中“滋味”。

萬幸的是，2017年1月魏興江的妻子病情逐漸好轉。病情穩定之後，每年都需要定期複查，於是魏興江夫婦就定居在了鄭州，和張廣兵、王戰勝一樣經營小飯店。後來受邀成為共享廚房合夥人。

2019年5月的一天，曾有一名衝進店裏的家屬讓魏興江難以忘懷。女兒被查出白血病，連續高燒25天，嘴裏長滿火泡，那個孩子家長希望魏興江想想辦法，做點吃的。

想起之前一位病友給的百合蓮子粥秘方，魏興江就連續幫忙熬粥，每次都用高壓鍋把百合和蓮子煮幾個小時，熬出來的粥黏稠清香。三天以後，那個小女孩竟然退燒了。“那位父親來感謝我，把他認識的病友都叫來我店裏吃飯。”魏興江説。

“我每天早上5點多就到店裏，因為粥要做得好喝，一定要多熬。”魏興江告訴記者，他從早上要一直幹到下午兩三點才會休息兩個小時，下午5點又要接着忙碌。

“除去成本的話，我們每個人一天能掙100元左右。”魏興江告訴記者，現在經過媒體報道，店裏經常收到好心人提供的援助。4月初，當地的一個電視欄目幫忙協調基金會，贊助了共享廚房2萬元。於是魏興江和兩個合夥人商量，這一個月每位來到店裏的顧客都會減免5元，家庭非常困難的，甚至會給免去費用。

因為給妻子治病還欠了17萬的債務，魏興江希望再做一個快餐店，賣賣粥、麪條什麼的，但是不會放棄共享廚房的經營。

店主與顧客很多成為朋友  離開後大家也會默默祝福

在張廣兵經營共享廚房生涯裏，2017年一位老太太提出想免費借用廚房為兒子做飯的事情，至今仍觸動他的心窩。

“老兩口70多歲，來自河南駐馬店，兒子患白血病住院多日，他們可能沒有錢了，她把我叫到一邊，小聲問我能不能免費在這裏做一頓飯。”張廣兵回憶，他知道老人都好面子，説這一句話的時候，肯定斟酌了半天，自己聽完就告訴老人，‘接下來的時間，無論多久，只要我在這裏開店，你們來做飯我都不收錢。’”

於是，一天，兩天……一個半月過去了，老人每天都來店裏做飯，張廣兵分文未取。直到有一天，張廣兵再也沒有見過那兩位老人，“不知道他們家人的病是否痊癒了，我到現在還有些惦念。”張廣兵説，對自己來説，能幫的上的事他肯定都會幫。

另一名合夥人王戰勝至今也與很多“老顧客”保持着聯絡。他告訴北青-北京頭條記者，曾有一位來自南陽的癌症患者在他的店裏做飯，兩人慢慢熟絡。後來，這位病友病情穩定，回到老家生了孩子，孩子誕生之時還專門將好消息分享給了他。

而讓王戰勝印象深刻的則是一位為母親做飯的大學生。2016年，這名大四的學生來到他的店鋪為母親煮麪，卻不小心把面放多了，差點把鍋煮幹。王戰勝看到後，在旁邊耐心指導，幫她做飯，還教會了她炒菜和助眠。孩子對這個事情非常感激，一再表示謝意。

“感謝有這麼一家共享廚房，可以給我們提供便利。”4月21日，在店內做過午飯之後，晉女士接受了記者的電話採訪，她説目前母親仍在住院，由於發現得比較晚，情況不是太好。最開始她在醫院的食堂或外面的飯店買飯，但是飯菜不合老人胃口。後來她從其他病患家屬口中得知有這麼一家共享廚房，於是從2020年10月加入做飯大軍。

“一般病人都喜歡吃點清淡的，但是外面買的都太油膩了。”她説，“在這裏做飯很方便，而且自己洗菜也乾淨衞生。”

平時晉女士會花費半個小時左右來共享廚房做菜。接受採訪當天中午，她剛在店裏燉了一鍋雞湯。

她告訴記者，共享廚房會免費提供麪粉和米粥。“在這裏做飯的病患家屬也都經常和老闆聊天，還有一些年輕人自己不會做飯，老闆也都會主動幫忙做菜。”

“今天老闆幫我燉了魚，他知道病人喜歡什麼樣的魚湯。”48歲的焦女士也是共享廚房的老客。2020年5月，為了給患有食道癌的丈夫治病，兩人從老家來到腫瘤醫院，通過病患家屬介紹來到共享廚房做飯。當年12月，丈夫病情穩定後，焦女士上大二的兒子又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現在這個家庭已經早已不堪重負。

在這之前，焦女士都是從醫院食堂和附近飯店買飯，一頓飯下來就要三四十元，“現在有共享廚房，能節省不少，而且能做自己喜歡的味道。老闆還會免費幫忙做一些病患容易吸收的雞湯、排骨湯、魚湯等，真的是方便不少。”焦女士説：“今天我過來還趕上了免費活動，做什麼都沒花錢。”

實習生 楊陽 孟欣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董振杰

編輯/張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