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上合國家進入十月多事之秋，包容原則經受考驗？

    【導讀】進入十月，上海合作組織國家面臨着一個多事之秋。上合的創始成員國吉爾吉斯斯坦再次陷入動亂；隨着印度和巴基斯坦加入上合，上合突然發現時時爆發的印巴衝突和中印爭端現在也成了上合內部的麻煩；同時，上合的兩個對話夥伴國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又發生了激烈衝突，造成重大的物質損失和人員傷亡。文匯報記者李念就關聯問題採訪上海社科院上合組織研究中心主任潘光研究員。

    上合組織的正式成立是為應對塔利班發起的“聖戰”

    文匯報：上合組織從成立之前的“上海五國”開始，擴容到目前的18個國家——8個成員國，4個觀察員國，6個對話國家。其中2017年印度的加入特別引人注目。當初為何要吸收印度加入，有何波折？印度和巴基斯坦加入後，把印巴矛盾一同帶入，這樣是否增加了安全風險？今年，中印邊境紛爭頻頻，上合組織會發揮怎樣的作用，換句話説，怎麼理解上合國家的擴容，是否以安全換來了包容？

    潘光：印度的加入上合有利還是有弊？這是一個至今爭論不休的議題。

    這要從上合組織之前的“上海五國”講起。上海五國，指旨在解決中國與前蘇聯國家邊界問題的五國兩方會談。經過數年談判，簽署了1996年的上海協議，所以被稱為“上海五國”。隨着1997年的莫斯科協議簽署，邊界問題談判轉入中國與四國的雙邊渠道。“上海五國”是否要繼續下去成了一個問題。1998年的阿拉木圖會議成了“上海五國”轉型會議。1996年塔利班在阿富汗上台，提出“聖戰”，直接威脅到周邊所有中亞國家，甚至俄羅斯和中國，同時中、俄、中亞之間的經濟合作也急需推進，於是確定要將“上海五國“上升為地區合作組織，轉向經濟、反恐合作。在很多爭論後，決定沿用“上海”一詞，將新組織定為“上海合作組織”，2001年6月15日，上合組織正式成立。

    目前上海合作組織的8個成員國分

    印度加入確實帶來了新矛盾，但也多了新調解平台

    到了2015年，上合組織的擴容問題就提到議事日程上了。一定先從四個觀察國着手——伊朗、蒙古、印度、巴基斯坦。上合組織規定，受到聯合國制裁國家不允許加入，蒙古沒有提出，於是，最終在2017年就擴員了印度和巴基斯坦。

    坦率地説，在印巴加入前的許多上合研討會上，許多老大使都是反對印度加入上合的，我和一些學者也是反對印度加入上合的，主要理由是印度的加入將把新問題、新矛盾帶入上合。不過，最近的事態發展使我的看法有所改變。從最近在俄羅斯舉行的上合組織外長會議和上合組織國防部長會議看，由俄羅斯擔任輪值主席國的上合組織發揮了積極的勸和促談作用，使原先強硬表態不與中國面談的印度外長最終與中國外長一起坐下來進行會談，取得了建設性的成果。由此可見，上合組織的擴容可能使其的包容性特徵進一步加強，有利於歐亞地區和全球的和平與發展。

    所以，我目前認為，印度的加入確實把分歧帶進來了，但多了一個平台來解決中印、印巴問題。而組織內部有分歧也很正常，比如北約內部，兩個成員國土耳其和希臘近期就處在戰爭邊緣。目前，上合組織擴容還面臨一個難題，有二三十個國家要求加入，比如敍利亞、以色列，所以，我們建議是否可以採取“上合+”模式，即在上合開會時邀請一些要求加入上合的國家作為主席國特邀貴賓參加會議。

    2015年7月10日，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十五次會議在俄羅斯烏法舉行，烏法峯會通過關於啓動接收印度和巴基斯坦加入上合組織程序的決議（圖片來源於新華網）

    阿亞衝突已有三十多年，此次上合輪值主席國俄羅斯發揮了調停作用

    文匯報：納卡衝突近期引人關注，儘管在俄羅斯的調解下，雙方同意停火，但似乎還有反覆。其中是否存在外部勢力和俄羅斯攪局？上合組織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潘光：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之間為爭奪納卡而爆發的衝突，是歷史遺留問題和現實權益之爭互相糾纏的典型案例。阿亞兩族在民族、宗教、文化等方面存在很大差異，而蘇聯時期卻把居民大都是亞美尼亞人的納卡劃給阿塞拜疆，遭到亞族人反對，於是爆發了衝突，蘇聯解體後便成了兩國之間的衝突，已持續了三十多年。

    目前納卡雖要求“獨立”，但實際上處於亞美尼亞控制之下。這一歷史積怨為什麼現在突然爆發，既是因為圍繞從裏海到黑海再到歐洲的油氣管道的競爭日趨激烈，也是由於外部勢力的干預和影響。阿塞拜疆與土耳其幾乎同文同種，在各國要求阿亞停火之時，唯獨土耳其聲稱支持阿塞拜疆打到底以奪回納卡。據各方報道，目前土耳其派出的僱傭軍已介入納卡衝突，如同在敍利亞、利比亞一樣。那些人大多不是土耳其公民，而是來自原奧斯曼帝國範圍內的突厥族人員，其中也可能包括來自中國的“東突”分子。

    與土耳其相比，俄羅斯發揮的作用更具建設性。這次阿亞能坐下來，正是俄羅斯發揮了關鍵作用。由於同是蘇聯的成員，俄與阿亞雙方均保持友好關係，俄羅斯與亞美尼亞由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密切相連，而普京總統與阿塞拜疆的阿利耶夫總統又有私人友情。我兩次訪問阿塞拜疆，對阿利耶夫有所瞭解，此人的父親是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他本人也有很強的蘇聯情結。因此，俄羅斯能把阿亞兩國外交部長請到莫斯科面對面會談，達成了停火協議。由於俄羅斯目前是上合組織輪值主席國，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又是上合對話夥伴國，因此其中也體現了上合組織的作用。

    此外，其他上合國家也能在這個問題上發揮作用，如亞阿兩國都是“一帶一路”的積極參與國，中國可以通過推動兩國的“一帶一路”相關項目，特別是亞歐班列，促進中國與外高加索地區的經貿合作，有利於削弱亞阿之間的敵意。

    不過，目前西方國家並不希望俄羅斯與上合國家主導阿亞和談進程，而土耳其又在發揮負面作用，所以阿亞停火協議能否真正發揮作用還是問題。

    2020年9月27日，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在納卡地區爆發軍事衝突，2020年10月10日12時，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之間達成的停火協議正式生效。在停火協議生效的數分鐘後，兩國再次爆發衝突，並相互指責對方違反停火協議。

    蓬佩奧等造訪吉國繼續鼓吹“民主化”，是內亂的重要外因

    文匯報：吉爾吉斯斯坦內亂愈演愈烈，其中既有內因，也有外由。這個局勢和多年前的“顏色革命”似曾相識。這次演變局勢的走向會如何？是茶杯裏的風波嗎？上合組織對成員國家的安全能發揮多大作用？

    潘光：從內部看，南北矛盾和黨派之爭是主要原因，曾導致了2005年和2010年兩次騷亂，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和吉爾吉斯族與烏茲別克族的激烈衝突，其積怨始終未消，這次被選舉不公問題再次觸發。從外部看，美國和歐洲一直試圖將西方“民主”照搬到後蘇聯的中亞，並將吉爾吉斯斯坦作為“成功的典範”，結果使吉國發生“顏色革命”，至今動亂不休。前不久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和歐盟要員接踵訪問中亞和吉爾吉斯斯坦，繼續鼓吹“民主化”，是這次吉內亂的重要外因。

    上合組織一直高度關注吉爾吉斯斯坦的穩定和安全。2005年吉發生動亂時，上合組織秘書長張德廣曾親自前往吉爾吉斯斯坦進行勸和促談，對穩定吉局勢發揮了建設性作用。2010年吉發生動亂時，俄羅斯採取了積極措施，為解決衝突發揮了關鍵作用。

    這次，還是俄羅斯發揮了關鍵作用。俄在吉有軍事基地，對吉政局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吉國出現動亂時，吉各派領導人往往前往莫斯科尋求支持。普京總統總是親自出馬勸和促談，使各方達成妥協，局勢逐漸緩和。從這兩天的事態來看，基本也是沿着這樣的軌跡發展。

    蓬佩奧密集訪問中亞，2020年2月3日在烏茲別克斯坦塔什干與中亞五國外長舉行“C5+1”機制會談

    上合組織良好的政治合作模式引來對11月峯會期待

    文匯報：上合峯會因為疫情從7月延續到9月，最終定在11月10日在聖彼得堡召開。這次峯會是在美國大選落定後舉辦，這個背景下召開，有何特別意義？

    潘光：確實，這個峯會因為疫情延後了，鑑於目前地區形勢和國家格局的動盪，目前，上合各國和國際社會都對今年11月召開的上合聖彼得堡峯會寄予厚望。應該來説，上合組織之間的政治合作模式運行良好，有總理、外交部長、國防部長等各層次會議，所以，也引來特別關注。

    這次峯會應重點關注以下幾個問題：如何進一步加強上合各國在抗疫和維護公共衞生安全方面的合作；如何協力解決阿亞納卡衝突、吉爾吉斯斯坦內亂等上合國家面臨的難題；如何應對與上合密切相關的敍利亞、阿富汗、朝鮮半島、伊朗、東地中海等地的衝突或安全隱患。當然也會密切關注中美關係和俄美關係的前景。

    期待聖彼得堡峯會取得重大成果。